百官山呼万岁。
左相大人赵构资历最老,且年逾耳顺,皇帝特赐独坐於下首,其余官员按官阶品位入座,最靠前的自乃天子重臣、一品亲贵、镇北侯司马忌,其子司马昱年方满十六,坐於其左侧,父子二人敛眉而坐,一般不俗的气度容貌,只司马忌行伍出身,沧桑间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教人不得小觑。
秋选一示天家恩宠,二为皇子选立近臣,待百官入座,司礼监礼官展开卷宗,颂天家恩德,并召天恩告,明德帝循例训了些话,如此,便到了辰时。
四位皇子自南门而入,走在最首的乃大皇子李元干,其次为四皇子李元旭,姬女所生的二皇子李元朗、三皇子李元悯紧随其后。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最后那位……未免孱弱了些,不似皇家子弟。
在场的官员们多是如此感慨。
李元干大马金刀入座,上个月,他便年满十六,已是一副大人模样,生得威仪堂堂,容貌颇似明德帝,明德帝虽宠爱四子李元旭,但待其并不薄,早早便恩准其开牙建府,御赐亲王府邸,着内务府督造,颇是隆重。
左相大人远远瞧着自己英姿勃发的外甥,不由抚须,露出爱惜赞赏的目光。
王贵妃隐在珠帘后,看着比自己儿子高了不止一个脑袋的李元干,端的是从容不迫,气度俨然,心下不由忌恨,又见李元旭躲在其身后悄自打哈欠的模样,心间更是烧了一把火。
司马皇后自也看见了,轻轻一笑,身后的褚贵人会意,挑着眉道:“看来四殿下这段时日颇为刻苦,咱们贵妃娘娘倒是辛苦了。”
王朝鸾岂不知这皇后狗腿子的暗讽之意,冷笑着回道:“本宫这孩子愚钝,自要多加辛劳,此间苦楚哪里妹妹能体会得到的,皇后娘娘,你说是也不是?”
意思自是清楚得很——你俩想受这份教导皇子之苦还没有资格呢。
褚贵人面色一紧,轻哼一声背过头去,司马皇后倒没有露出什么旁的脸色,只叱道:“观礼呢,莫要喧哗。”
其余众妃嫔面上各般神色,有幸灾乐祸观战的,有闻言自怜的,有隐忍怨毒的……只有大皇子的生母赵淑妃并未参与其间潮涌,她面上露出恍惚之意,目光只痴痴地望着云台下的某个身影。
帷帐后是个不小的战场,帷帐前更是。
秋选按诗、赋、时文、论四部分分别对皇子进行考核,虽明面上说命题当日才揭晓,但如四皇子之流,自然已通过诸般手段提前从翰林院拿到命题,并经由幕府门客拟好应试之文、加之润笔修饰,端的是文采斐然。
日头渐渐偏移正中,待巳时三刻一到,司礼监礼官鸣锺,云台上的皇子们皆放下笔纸,未免笔迹被识,由数位执笔太监收了卷宗於帷帐后誊抄,置於四个密匣之中,并上呈皇帝。
明德帝随手打开一个密匣,翻了两卷,面上浮出笑意,连声道好,便命礼官将卷轴悬挂云台木桁上,供百官品评,分四等,按优劣置朱碧缃玄四色玉简。
但今日的重点显然不在於几位皇子究竟考得如何,而在於这些世家侯爵如何抉择,当然,其间大部分已是定数,而今日最大的变数,便是镇北侯司马忌了。
众人虽皆装作品鉴模样,目光却不由齐齐聚在镇北侯爷身上,然他像是没有留意一般,步履不疾不徐,只轻抚须襞,笑着与身边翰林院林编撰谈笑风生,间或指点木桁上的文章诗赋。
王朝鸾焦躁地坐帷帐后,她等了半日也未曾见司马忌置下玉简,一颗心几乎吊在了喉咙口,暗骂这只老狐狸拿腔作势,不给人痛快。
云台暗涌流动,众人齐齐关注四色玉简数目,唯有李元悯心思不在此处,只垂眸出神地盯着眼前的桌案,湘色桌面上,一滴墨不小心滴在了上面,缓缓渗透开来,将桌案染了一道除不掉的污渍。
看着那抹墨色,他心间奇异的平静。
再次相逢,他原以为他该是连笔都握不住的。
自步入云台之后,那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脸上。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温润雅致的眼睛。
上辈子,他曾在这样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