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辰(中)
袁绍之一路往西,拐过池塘上九曲的回廊,片刻便到白析皓与林凛所在地楼阁,上挂一匾,写着"点苍"二字,正是林凛龙飞凤舞的手笔。但袁绍之知道,旁边一行行书,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与皓大醉欣然提笔之流,却是白析皓的手迹,这两人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写一块匾额,也你我不分。他轻轻一笑,正待叩门而入,却听见嘎吱一声,那门自内打开,林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袁大哥,怎么你还兼做说客?"
袁绍之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只是今夜月色甚好,我找你对酌而已。"
林凛道:"赏月饮酒,只合肆意之人,要与我这等闷人一道,只能饮茶。"
袁绍之一愣,苦笑道:"那,那就饮茶吧,反正也是饮。"
林凛微微一笑,回头道:"小宝儿,将家伙什都摆院子里来,我请袁大哥尝尝露台秋。"
屋里转来小宝儿的答应声,未及,便见他带着另外两名丫鬟将茶具摆好,点燃炭炉,握着蒲扇在一旁轻轻扇着。袁绍之等得好不耐烦,见状跨步上去,欲一把抢过小宝儿手中的扇子,道:"我来我来,你小胳膊没力气,烧个水等半日。"
小宝儿夺回蒲扇,闷闷地道:"这里头是山顶甘泉,最不能猛火烧开,不然茶味道就不同了。"
林凛微笑道:"让他弄吧,袁大哥,请坐。"
袁绍之摸摸鼻子,踱到他跟前,一同坐在院内石台的鼓凳上,看了眼一直锁着眉,一脸严肃的小宝儿,低声笑道:"这孩子不会还在生徐三的气吧?"
林凛笑道:"不算生气,大抵,是还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那你呢,几时不气,几时想明白?"
林凛笑而不答,姿态优雅地摆开一溜茶具,少顷,小宝儿将水烧开,拿棉布裹了送过来,林凛道了谢,亲自注水洗茶,再沸水注入,烧灌杯盏,一套复杂的工序耍将开来,直看得袁绍之直了眼,待到一杯芬芳扑鼻的茶送到眼前,方回了神,称谢,也不怕烫,迫不及待饮了一口,只觉一股清冽之气直冲肺腑,登时将五脏六腑中的沉浊一扫而光。袁绍之赞叹一声,又饮了一口,这回方觉唇齿留香,茶味萦绕久久不散,他惊诧地道:"这什么茶,如此好喝?"
"极品露台秋呢,便是进贡皇宫,一年统共得不过一斤,"小宝儿认真地道:"加上我家主子煮茶功夫天下一绝,你现下尝到,真是有福了。"
"小猴儿,不用你拍马屁也有你的份。"林凛笑着将另一杯茶沏出,注入茶盏,道:"喝吧,给你的。"
小宝儿笑了起来,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活泼,端起来喝了一口,吐吐舌道:"好烫。"
林凛微笑道:"教了你多少回,闻香吹起也是品茶一道,你偏要牛嚼牡丹,这下怪谁?"
小宝儿呵呵傻笑,端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林凛含笑看他,正想说什么,却听袁绍之沉吟道:"小凛,这茶从何而来?"
林凛淡淡地道:"还能从何而来,这等贵重东西,民间如何能有,自然是来自那处取天下供养之地。锦芳每季都命人给我捎来,我这的吃穿用度,都快赶上宫里了。"
袁绍之笑道:"你妹子挂心於你,也是应当。"
林凛苦笑一下,轻轻摇头道:"袁大哥有所不知,宗室子弟吃穿用度,均有明制,逾矩乃大不敬罪名,锦芳身份只是郡主,诰命只为三品,如何用得到这些?我着人打探的是,这等东西,皆从皇宫内院,直接赏赐而来。"
袁绍之一惊,道:"莫非皇帝还贼心不死?"
林凛蹙眉,良久方缓缓道:"天威难测。"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往多少难事都过来了,这点子事,难不倒咱们。"
林凛含笑点头,冲疑了一下,道:"我倒是不怕,只是析皓,析皓都知道这些,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袁绍之瞧他眉目中略有忧色,忙宽慰他道:"这不是更好?省得他罗罗嗦嗦找不痛快。"
林凛轻叹一口气,手指轻叩桌面,犹豫着道:"袁大哥,析皓对我,从未如此,内院赏赐,他明明心里不痛快,却不说一句;徐三是不是传些慕锐的话来,他不喜欢,却仍是沉默不语;今夜之事也是如此,"他抬起头,目光悠远,慢慢地道:"那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消他直言一句,我又何曾会介意?但他仍是装着若无其事,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袁绍之拍拍他的肩膀,道:"他也是,小心着你。"
林凛站了起来,叹息道:"可我不愿他如此小心翼翼。"他一顿,忽而道:"袁大哥,你觉着我这点苍阁如何?"
这点苍阁乃白析皓为林凛特地建造,一花一木,一桌一几,条案挂屏,地毡香炉,无不精心挑选,贵重不足,却雅致有余。袁绍之略微诧异,但仍据实答道:"只怕神仙也住得了。"
林凛苦笑道:"里头所有玩意儿,均是析皓亲自挑选置办,全是我喜爱之物。"
"这不好吗?"袁绍之笑了起来,道:"析皓待你,可真费尽心思了。"
"可他自己呢?他喜欢什么?他爱什么?"林凛垂头,微微握了拳头道:"我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他如此压抑自己,一年两年还好说,长此以往呢?他原该睥睨肆意,我行我素,洒脱不羁,江湖传言中的神仙医师,不就是那样的吗?可你瞧瞧他,如今处处留神,刻刻担心,我,我真不知,他与我在一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袁绍之一怕桌子,打断他道:"小凛,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林凛点头,黯然道:"我确实不好......"
"不是这个,"袁绍之募地站起,道:"你的不是,在於只瞧见这期间的隐忍退让,却忘了,白析皓到底为了什么如此委屈求全。"
林涨红了脸,嗫嚅道:"我自然知道他为何......"
袁绍之笑了笑,温言道:"你未必知道。小凛,我一直将你视为亲人,宛若我老袁孤独一生,临老了,却多了个子侄,今儿个晚上,袁大哥倚老卖老,有几句不入耳的话,要说来你听,你别介意。"
林凛忙正色道:"怎么会,袁大哥赐教,林凛不胜感激。"
袁绍之道:"你智略横生,谈吐风仪,性情又淡泊冷清,且宽宥恭谨,入庙堂,则为国之栋梁,隐山林则为龙浅高士,你这样的人,白老弟怎能不紧张忧心,怎能不小心翼翼?守着你怕你拘束,离了你却怕你顷刻间了无踪迹。"他轻轻一笑,道:"你道神仙医师,如何变得满目烟尘,束手束脚?他是怕了呀。"
林凛睁大眼,讶然道:"我,我,我不是说过,天大的事,自有我来担着,他莫非信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