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 61 章
琴秋进得内院,守院子的侍卫这半年来跟他也算混个脸熟,见了是他,点头打过招呼,便放他进去。他才进院子,却瞧见小宝儿蹲在树下,数地上的蚂蚁玩。这孩子这半年窜高了些,可脸庞神情,却依旧稚气十足,一双黑雾雾的大眼睛,扑闪着纯净清澈的光。琴秋见了这孩子,总忍不住觉着不舒服,像是在污秽之中呆得太久,骤然见到太过干净的人,心中别扭得难受。他不明白,同样挣扎在底层,为何小宝儿就能如此出污泥而不染,自己却要遍体鳞伤?琴秋眼神一眯,几乎想要动手将这双漂亮的黑眼珠挖出来,却看到小宝儿抬起头,见是他,冲他大大地咧开嘴,笑着站起来,眼神中有单纯的欢喜和怯弱的示好。琴秋皱皱眉头,走过去正要开口,却见小宝儿将食指竖到嘴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地过去,小小声地道:“主子没起呢。”他顿了顿,又道:“白,白爷也在里头。”
琴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白析皓对林凛亲昵不避嫌疑,他又不是瞎子,自然日日撞见。只是在他看来,这世间男子之情爱,不是亵玩,便是利用,再不然,不过贪图那美色,玩个新鲜。林凛那等相貌,摆在那,白析皓若不动心,那才是假的。只是这动心中有几分真假,却未可知。琴秋自身遭遇太多不堪,对这等事,难以有所幻想。这个时节,白析皓在林凛屋里能干什么,可想而知。琴秋心里冷笑,枉你白天装得如何深情款款,进了屋,上了床,还不是禽兽一只?
就在此时,却听得屋内传来一阵低喘,不一会,便是几声极力压抑的呻吟。琴秋耳力甚好,立即听出,那是林凛所发。那声音不若平素温润,却透着沙哑和颤抖,竟有说不出的魅惑,那床第之间何等旖旎,可想而知。
琴秋听得心里一阵烦躁,想也不想,抬脚就往屋里去,没走得几步,却被小宝儿拦住。琴秋冷笑道:“让开,我有要事找你主子!”
“别去,”小宝儿涨红了脸,摇头道:“别去,琴秋哥哥,白神医和主子,那个,不是在欺侮他,是,是……总之你别去啦。”
他年纪毕竟尚小,对这等欢爱之事,也说不来个所以然,只本能觉着,自家主子和白神医在一块,画儿都没那么好看,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好事。琴秋冷笑道:“不是欺侮?那倒是自甘下贱,勾搭成奸了?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突然之间,便觉着满腔中的怒火几欲喷出,还没想好,话便脱口而出,声音又大,这两句话登时清清楚楚地传到屋里。他一说出口,登时觉得懊悔,人家的事,说到底轮不到自己置喙。然却听房门嘎吱一声打开,突然之间,眼前白影一晃,脸上清脆挨了一耳光。他定睛一看,却见白析皓不知何时,已落到自己跟前,一双眼眸底全是寒霜。琴秋禁不住倒退了一步,白析皓蔑视一笑,轻声道:“再有一次,你必死。”
他身上笼罩浓厚的杀气极重,便是如琴秋这般骄横,也心底发毛。白析皓又盯了他半天,忽然讥讽一笑道:“我真不明白,凛凛为何一个劲要护着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不过也好,他再护着你,也听不得你才刚那些话,你如此愚蠢,他的耐性也不会太多,到时候我倒要瞧瞧,谁还能救你。”
他说完轻蔑地看了琴秋一眼,转身而去,一句话远远地飘了出来:“进去吧,这一次,又是他救了你。”
琴秋脸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心境愈加杂乱。他抬起头,发了好一会呆,方慢慢走进内院屋子,推开门,穿过外间,进到里面。迎面而来的仆役丫鬟手捧巾帕漱盂等物罗冠而出,琴秋便明白,林凛已经梳洗完毕。他这才走了进去,空气中虽然点燃了一簇松柏香,却掩不住那淡淡的□之味。林凛靠在榻上,双颊红晕,眼含春水,美得令人无法侧目,分明是一幅才承雨露的羸弱疲软模样。琴秋呆呆地瞧着他,忽而觉着,这个人如此美好,能力又强,何必要跟着哪个男子承欢身下呢?他咬牙恨恨地瞧着林凛,一时间,胸口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烦闷。
林凛却眼也不抬,慢条斯理地伸手,小宝儿奉上一锺温热的牛乳,他垂头吹那上面的热气,慢慢地饮下去。这锺牛乳直喝了半天,如没见到琴秋这个人似的,顾自将他晾在一旁。好容易喝完了,小宝儿再奉上温水漱口,热帕子抆嘴抹手,这一弄,又是大半天。琴秋被他冷落了许久,才刚挨了白析皓一巴掌那等气势汹汹的愤怒已经退下,涌上心头的,竟然有些许惶恐。他知道自己口无遮拦,刚刚的话,是真的令林凛生气了,惶恐之余,禁不住有些许懊悔内疚,呐呐地想张嘴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林凛直待小宝儿弄完了,才缓缓下榻,牵他的手到书案之前,教他临字背书。琴秋瞧着他对小宝儿温言细语,耐性教授,目光中尽是柔和宠溺,心里不禁又气又恨,想着反正你也不待见我,我何必在此自讨没趣呢?他如此一想,又觉着满心凄惶,咬咬下唇,转身欲走。却听得林凛不急不缓地道:“怎么?连这点耐性都没有了?”
琴秋一个转身,梗着脖子道:“谁,谁没耐性?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不爱在这贴你的冷脸,我走就是。”
林凛站直了身子,一双清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道:“你口无遮拦,随意谩骂,侮辱别人只当家常便饭,如此不懂得尊重旁人,我如何留得?想走便走吧。”
琴秋气得满脸涨红,道:“我,我何尝谩骂你了?我,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林凛嗤笑道:“自甘下贱,勾搭成奸,这两个词,无论我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话。我与白神医,其间遭遇何事,经历何等风波患难,你一无所知,有何资格下此定论,我俩爱不爱睡一个床,要不要在一起,是我们俩的事,又与你何干?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在指手画脚?还是说,你根本觉着俩个男子在一处,便一定是下贱勾搭,一定违背伦理纲常?琴秋啊琴秋,可叹我还以为你高洁风雅,不拘一格,却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食古不化,爱做那无聊之极的卫道人。”
琴秋一急,想也不想道:“你,你明明能力卓着,才华横溢,走到哪不能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又何必,何必一定要依附在此,做那见不得光的白夫人?”
林凛有些愕然,定定地看着琴秋,忽而目光变得柔和,喃喃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他微微一笑,温言道:“我与白爷,好些事你不知道,难怪会这么问,现下我也不能一一作答,只说一句,你放心。”
琴秋抬起头,咬着唇道:“我有什么不放心。”
“我知道,你看着我,有时就像看你自己一般。”林凛温和地道:“这等感觉不独有偶,我也如此,把你救下,只因看到你,就如看到我的从前。境遇虽不尽相同,可当中那种种不得已,身不由己,疲於奔命,夹缝求生,你虽不说,我却都明白。”
琴秋诧异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