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公子晋阳 吴沉水 2412 字 2个月前

下部 第 36 章

刑堂主事这一番话,等於将沈慕锐置入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承认萧墨存为凌天盟中人,那么便必须要萧墨存领受刑罚,因为盟规置上,上至盟主,下至普通盟众,皆不得违反,这也是沈慕锐改革凌天盟的一个重点,在萧墨存写给他的凌天盟要义中,特地提到过,将刑堂独立於首领和决策层,成为真正的监督机构有何意义。但这么一来,却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萧墨存身子虚弱成那样,平日里自己小心照料着还尚且缠绵病榻,如何经受得住刑堂那套折磨?

然而,若不承认萧墨存为凌天盟中人,则日后将后患无穷,萧墨存的皇族出身,皇帝的千里追寻,那些盟众若有若无的猜忌和疑虑,还有萧墨存自己的那等高傲心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金屋藏娇那般藏匿房内,做那等只会风花雪月的娈宠一流。更关键的是,萧墨存才学卓着,睿智多谋,实在是百年难遇的经世治国之才,是他沈慕锐好不容易才觅得掳回的爱人良伴,有他相助,凌天盟方如虎添翼,自己的宏图霸业只怕也指日可待,如此一个人,天下枭雄皆恨不得占为己有,自己拥有了,又岂可美玉石藏?

沈慕锐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权衡万千,终於下定决心,看着萧墨存,沉声道:“若按盟规,萧墨存该领何刑?”

刑堂主事面无表情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右膝膑刑。”

此语一出,众人心惊者有之,不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所谓膑刑,流传古老,乃是用尖刀挖去人的膝盖骨,经过这种刑罚若保养得当,并不会影响人正常行走,只是此后腿部便易受伤,且不可跑跳。若是练武之人,经由此刑,则下盘功夫未免大打折扣,可萧墨存身无武功,这等刑罚,并不算重,怕只怕,那剔骨过程太过惨烈,他身子受不了。

沈慕锐看着萧墨存,心里一痛,那人一身白衣,窍尘不染,天姿灵秀,意殊高洁,直如姑射仙人一般,如何狠得下心来令他素衣染血?可若不下这个令,只怕今日难以圆场,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萧公子身子单薄,不若我来替他……”

“万万不可!”刑堂主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沈慕锐哑然,确实,若今后但凡罚一个,旁人能代替,那刑罚还有何威信可言?他为难地看着萧墨存,却见他面容恬淡,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微笑,恍若当日狱中初见,那人明明狼狈潦倒,却仍然能面露这等置身事外的淡然笑容。沈慕锐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困难地道:“墨存,墨存,这膑刑只痛一会,我会点了你腿上穴道,备好上等金疮药,放心,这等小刑,不会令你日后行走不便……”

萧墨存默然无语,自两人相爱以来,他首度如看陌生人那般打量台上那个男人,一向以为他高若神只,杀伐决断,只在谈笑之间。曾几何时,这张脸也会露出这等犹豫冲疑,为难软弱的表情。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闭了闭眼,又睁开,道:“慕锐,你放心,我断不叫你为难便是。只是墨、劓、膑、宫、大辟五刑,乃古时对奴隶施之。墨存出身皇族,非那等受人奴役,苦不能言之辈,便是要受刑,也不能受辱。”他调转视线,看着那个正要说什么的刑堂主事,微微叹了口气,止住道:“莫急,我还有话要说,说完后,总叫你们如愿便是。”

他重又看回沈慕锐,温言道:“慕锐,日前我曾问过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打仗故事?”

沈慕锐心底不知为何,开始觉得有些忐忑,他点头道:“自然记得。墨存,你,你提这些作甚?莫不是害怕了?”他微笑了起来,柔声道:“莫怕,等会行刑,我便在你身旁,事先点去你的穴道……”

萧墨存却不理会他,轻声地道:“那么,你肯定记得,我曾经讲过那个珍珠港的故事。”

沈慕锐一呆,顿时如遭五雷轰顶,顷刻间脸色剧变,他还记得,那些晚上正是两人柔情蜷眷之时,红烛高烧,灯下人美如玉,他靠在自己怀里,娓娓而谈。说道某朝某代,天下大乱,众多强国卷入战火之中。打了好几年战,不少昔日大国皆被纷纷拖得疲累不堪,唯有一直保持中立的一个西方大国岿然不动。那大国领袖意欲参战,在最后一刻狠狠捞上一笔,却惧怕国内反战声声。就在此时,他提前得到密报,敌国意欲偷袭本国一处名为珍珠的港口,那领袖於是将计就计,压下密令,故意令敌人偷袭港口成功,以港口那点损失和伤亡作为宣战借口,成功压下国内求和势力,迅速加入战争,以横扫一切的勇猛夺得渔翁之利,此后百年,成为各国唯其马首是瞻的一等强国。(二战期间,美国总统罗斯福在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前已有CIA获得情报,这一传闻也不知似真似假,用在此处,姑且当其是真的。其后美国也确实因为珍珠港被偷袭,方大增军队参战,并最终引爆原子弹,结束了二战。)

萧墨存此刻又提及这个故事,所指何在,不言而明。

他二人登时无话可说,对视良久,两人交汇的目光中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一个脸色越来越难看,另一个脸上的那抹微笑,则越来越黯然。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徐达升猜着大致意思。他搭在小宝儿肩上的手不禁冒汗,心里直叫糟糕,原来此前,他目睹沈慕锐对萧墨存一腔情意,不忍二人相对时撕破脸,便隐瞒了自己与萧墨存争吵时,萧墨存已洞悉沈慕锐假死计策这件事,心想着待二人相处融洽再慢慢去解释便完了,却哪知,萧墨存竟会挑了此时此刻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墨存,你待怎样?”沈慕锐声音暗哑,死死盯住萧墨存。

“你以为我会怎样?”萧墨存惨淡一笑,缓缓地问。

“不,你不会。”沈慕锐笃定地摇摇头,脸色稍缓,目光柔和起来,微笑道:“我信你,谁都有可能会,唯有你不会。”

“是啊,”萧墨存看着他,眼中明明有那么多的哀伤,却浅笑着道:“我不会,因为我是你认得的萧墨存。这个墨存合该君子端方,善察人意;合该温良恭谦,为人着想。这个墨存,会舍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为他说过上天下地,唯你一人;这个墨存,到什么时候,都是宁可自己个粉身碎骨,也不会伤你分毫。”

他笑着问沈慕锐:“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个墨存,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