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怎么听,也觉出这里头戏谑揶揄的成分。他脸更红了,羞愧难当,结结巴巴地道:“弄脏主子的帕子,奴才,奴才有罪,奴才这就洗去。”
“不忙。东西就是给人用的,什么有罪没罪。”晋阳侯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的头,道:“你这样子,若是假装,也是难得的人才。也罢,你爱留下便留下吧,省得做不成皇上交代的差事。”
小太监有些受伤,低头道:“奴才,奴才一定会尽力伺候好主子的。”
晋阳侯微微点头,疲惫地闭上眼,道:“跟着我,就要守我的规矩,若受不住,没记性,一再犯错,我也不罚你,只让你哪来回哪去,想来,自然有其他人替我收拾你。”
小太监想起宫里头的廷杖,不由打了个冷战,忙道:“奴才晓得。”
晋阳侯缓缓地道:“头一个规矩,便是别自称奴才,我听着堵得慌,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毫无脊梁风骨,皆是从这‘奴才’二字而来。以后,你回话,要学着说我,明白了吗?”
“是,奴才••••••”
“嗯?”
小太监一惊,忙垂头道:“我知道了。”
晋阳侯摇摇头,道:“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慢慢学吧,好在你年纪还小,一切还来得及。”他缓缓地睁开眼,淡淡一笑,温言道:“我想睡一下,你帮我。”
小太监应了一声,上前伺候晋阳侯脱了外面衣裳,扶着他在榻上平躺,替他盖上锦被,正要后退着出去,却听见晋阳侯问:“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师傅给取名字叫云贵,宫里头都叫小贵子。”
“在家,你爹娘唤你什么?”
小太监一愣,幽幽地道:“秋宝,进宫的时候,师傅说这名字土,便给改成云贵了。”
晋阳侯淡淡地道:“秋宝甚好,往后,你还叫秋宝吧。”
自此往后,秋宝便在晋阳侯身边留了下来,做了个近侍的小太监,因为他是皇上下了旨留在萧墨存身边的,众人待他不由客气了许多,平日里见着他,无不满脸堆笑,一口一个“秋公公”的叫,令他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答应方好。他悄悄地瞧着身边的大太监行事,秦公公自不必说,宫里头一份的首领太监,那周身气度,进退得当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笑脸,是他小宝儿学都学不来的。晋阳侯身边管事的大太监林公公,为人虽然嘴碎了些,可大太监的架子端的也是十足十,旁的不说,单单他在晋阳侯面前回话,背也不驼,腰也不弯,这等见了主子却不紧张拘谨,行为自若的模样,秋宝便瞧着暗自咂舌。
比起“秋公公”这个称谓,秋宝更喜欢自家主子唤他“小宝儿”。主子的脾性冷清,平日里卧病在床,也不怎么跟底下奴才说话,只有在唤他“小宝儿”的时候,透着温暖和一丝宛如对待邻家小孩般的宠溺。伺候晋阳侯的日子越长,他便越感激皇上,原来这个,真的是极好的差事。他要做的事,每日里无非是伺候侯爷洗漱更衣,用药膳食,端茶倒水,按着御医的指点为侯爷拿捏腿上筋骨,在侯爷有谈兴的时候陪他说会话。
旁的事不归他管,小宝儿也不知道怎么去管,他脑子虽笨,可胜在心无旁骛,有个什么事牢牢放在心上,不怕吃苦,也不怕责罚。让他请侯爷用药,若是旁的奴才,自会编出花朵一样的话来,哄得自家主子开心了,自然喝下那苦药;主子若是不喝,奴才自然无权多话,乖乖地撤下去便是。但这差事到了小宝儿手里,就变成天塌地陷的一件大事,萧墨存若是不喝,或是不耐喝,他自会一遍一遍地提着醒儿,来回奔走端来温度合适的汤药,或是干脆跪下,眼泪汪汪地瞧着自家主子,一直瞧到他心软,一边骂道:“你这猴崽子不是来伺候我,敢情是来消遣我。”一边乖乖用了药为止。
他这些法子虽笨,可对着萧墨存这么个主子,却很有效用。旁的不说,瞧着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如此顶真地办这些事,再眼巴巴地如小狗般看着你,他前世受过的那些人道教育就会回来,对这宫廷再厌恶,对这帮巧言令色的奴才再看不惯,可也狠不下心来为难一个孩子。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倒在小宝儿的监督下,将那七劳八损的身子养得好了些许,他心里头,对这个出身贫寒的小太监也留心起来。
萧墨存发现,小宝儿自打进了韬光殿暖阁,那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宫里规矩也学得丢三落四,人情世故又一窍不通,也不懂得巴结秦公公等大太监,倒有些像避猫鼠似的,瞧见他们来,恨不得远远躲开,举手投足之间,一派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那种腼腆和天真。若说这样一个人,是皇帝派来自己身边的奸细,那演技未免也太过高超,若不是,连他也猜不透,皇帝一时性起,放这么个笨孩子在自己身边,到底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