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卿那日在仙鹤楼上被慧安泼了一脸的酒,这事没出一日便传了个沸沸扬扬,文景心也是听闻了的,如今见钱若卿絮絮叨叨个没完偏就不让道,只道他是故意要报那日之仇,文景心气的面色发红,冲上前来便道:“你快让开,安娘若才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她说着便急的跺了跺脚,眼眶一红。
钱若卿瞧着,不由暗骂关元鹤不是个东西,他留下充英雄救美人,却将自己支来惹人厌。只他面上却不露声色,一脸无辜的道:“我这也是爲沈小姐好啊,她在那边落的水,怎么会游到这边来呢,大冬天的那沈小姐又不傻,再者说了我从那边过来怎就没瞧见半个人影儿?这个太监分明胡说八道,不定安得什么心呢,你们也信他。”他说着便眼一眯,将那掖着被子的太监拉了过来,阴测测的道:“是你说瞧见沈小姐了?既然瞧见了,怎不直接游过去救人?你安得什么心?”
众人闻言便也觉着诧异异,方才他们心急之下一见这太监游上岸说看见慧安在这边水面上露了头,这便忙慌张地住这边跑,如今想想也是,既是瞧见了第一反应不是该游过去救人吗,哪有住岸上跑的道理?
那太监正是方才在水中逼迫慧安往岸边游的人,钱若卿挡住了路他本就急的不行,谁知如今钱若卿竟还质问的他哑口无言,他只能一脸冤杠的连声道:“侯爷,奴才真瞧见沈小姐了,您快些让开!”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钱若卿便一拳头挥上,直打得小太监后退三四步一屁股坐在她上,两眼直冒金光。
“放你娘的屁,你嫌湖水冰冷偷奸耍滑,别以爲能欺骗得了爷!”
钱若卿这动作来的突然,那太监被打,惹得众小姐纷纷后退乱作一团。经这一会子闹,钱若卿估摸着关元鹤已带慧安离开,便惦记着还得去请母亲,扭着头道:“无趣,这半天还没找到人,谁知道会捞上来个什么吓人的。爷的小心肝可不经吓,走了,你们爱上哪儿找上哪儿找吧。”言罢竟甩了甩手扬长而去,直瞧得众人一愣。
孙心慈心里却是乐得不行,她巴不得慧安永远沈睡在那冰冷的水里呢。方才听小太监说瞧见了慧安,她心里还着实失望了一阵,见钱若卿挡住了路直呼天意,经此耽搁,她料想慧安不被淹死也得冻死,心里真是一阵爽快,面上却是悲痛难抑地掉着眼泪,随着众人继犊找人。
众人又寻了许久竟都不见慧安,算算离慧安落水竟已有小半个时辰,心里已多认定慧安必死无疑了。有些小姐已在嘘嘘唏起来,连谢云芝都由不得扶着聂霜霜红着眼道:“没想到竟会出这种事情,沈妹妹爽朗真诚,我很喜欢她的,怎么就……哼,方才沈妹妹和那二姑娘分明发生了争执,我瞧着不定是那二姑娘故意将沈妹妹推下水的!”
谢云芝的声音并不小,众人闻言,方才在画舫上的姑娘们便都动了心思,瞧向孙心慈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也对,方才我听到沈小姐叫了声妹妹小心,瞧去时正见孙小姐将沈小姐撞进了湖里,是不是故意的倒还真不好说。”
“我听说她那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却自视甚高,处处和沈小姐过不去,惯好兴风作浪。前几日不是还传她辱骂沈小姐的舅舅被打了板子吗,叫我说,这种人就不该顾什么情面,直接送到凤安府查办才好。”
“这孙小姐在国子监总是哭哭啼啼的,明里暗里的指责沈小姐虐待庶妹。我原先还信了的,今儿沈小姐非但在大殿替这妹妹求情,方才还爲了她掉进了湖中,如今生死不明……哎,真是叫人替她不值啊。”
今日孙心慈本就被人所厌,如今慧安是受害一方,同情者众,这议论便呈一边倒之势直冲孙心慈而去。文景心听着这些话,直恨得欲上前撕了孙心慈,谁知她还没动,便见一个丫头匆匆而来,远远便大声喊道:“沈小姐已被我们太公主救下了,正歇在蓉华殿呢,各位小姐们快别找了。”
文景心闻言一愣,接着不由破涕爲笑,拉了聂霜霜便向蓉华殿赶。孙心慈本已认定慧安已死,乍闻这个消息岂有不惊的道理?一惊之下又是狐疑又是失望又是气恨又是着恼的,这表情便精彩了。她因太过诧异,真情流露,反应慢了两拍,再惊悟时已然来不及了,不少小姐都瞧见了她方才那面上的表情,此刻哪里有不明白的,登时皆如避瘟疫般退开了几步。
慧安这一觉睡了极久,昏昏沈沈的一烧便是两日两夜,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喉咙干涩的像是要裂开,迷迷糊糊瞧着晃荡不停的青色床慢,慧安的视线半晌才清明起来。这才瞧见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回到了闺房,床项系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鎏金熏香球,里面正燃着安神香。她觉着头疼的不行,想擡擡手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擡了下便无力的垂下,便是这点动静就将趴在脚踏上眯着眼休息的秋儿给惊动了。
秋儿睁开眼见慧安醒了,一愣之下这才呀的叫了一声跳起身来,扑到床边拉着慧安的手便哭了起来:“姑娘!姑娘你可算醒来了!都烧了两日了,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嬷嬷,快,姑娘醒来了啊!”
榕梨院中一阵天翻地覆的忙乱,待慧安用了清粥,浑身虚软地靠在床头,这才觉着喉咙舒服了些。方嬷嬷见慧安一脸沈思,忙道:“姑娘刚大病了一场,快别再瞎想了。那日的事都是秋兰院那小贱人使坏,嬷嬷不会放过她的!”
方嬷嬷言罢,秋儿几个也一脸的义愤填膺的纷纷骂了起来,慧安闻言一愣,瞧向方嬷嬷半晌才道:“嬷嬷说什么?什么都是秋兰院的小贱人害的?”方嬷嬷一诧,道:“姑娘当日落水难道不是二姑娘害的吗?嬷嬷在栖霞寺一听姑娘出了事,真恨不能当时就冲进秋兰院掐死那小贱人!”
“好在姑娘有本事,自己游上了岸,没叫那班人奸计得逞,不然奴婢……”
慧安闻言,便知当日的事竟连方嬷嬷和冬儿几个都被瞒住了,她心里一松,道:“当日是她推我进湖的,此仇早晚我要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乳娘,这两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方嬷嬷闻言道:“姑娘说府中吗?那日姑娘被舅老爷送回来,府里都乱了套了,嬷嬷回来便守着姑娘,倒没听说府中有什么事,只昨儿四爷来瞧姑娘,秋丫头多了两句嘴,听说晚上孙心慈便因吃了脏东西闹起肚子来,一晚上起了十多次夜,后来直晕倒在了净房。四爷今儿一早来瞧姑娘还提到这事,说是先替好娘讨个利。”
沈么童本就是个半大孩子,只比她大半岁,会使这种小把戏去整孙心慈倒也不奇怪,慧安闻言只作一笑,瞧向冬儿和秋儿,道:“当日宫中除了我落了水,还出了什么事没?可曾听到什么传言?”秋儿和冬儿不由一脸茫然,总觉着慧安在担心什么事,两人想了半晌秋儿才一拍手,道:“当日除了姑娘落水,还真有一件值当一提的事儿。就是那个都按察使宋家的公子那日在宫中竟吃多了酒,游园子时醉倒在了净房。听说太监发现他时,他还踢倒了马桶弄的秽物泼的满身都是,臭气熏天的,都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了。刚巧他被擡出净房时,皇上御驾到了那里,偏就撞了个正着。听说皇上当时本兴致极高,这下被扫了兴当即便摆驾回了宫。那宋公子听说还是个从六品的大理寺评事,因这事连日来桩御史参他亵渎龙体、御前失仪,是大不敬,如今都成了京城笑柄了。不过听说那宋公子因当日躺在地上太久,又被那脏东西上身冻了身子,从被擡回宫就一直病着,高烧不退的。今儿奴婢还听刘全儿说外头都传遍了,说这宋公子要做被尿浇死的头一人了。”秋儿说着禁不住呵呵直笑,慧安闻言却愣住了,她记着当日那宋光亭是被关元鹤丢在了一间破屋里,这事难道是他做的?慧安想着关元鹤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就觉着这事该与他无关,可迷迷糊糊又想到当日他一脚将宋光亭踢飞的样子,又不确定了起来。她正思索,便听外头传来沈峰粗犷的声音。
“安娘可是醒了?好孩子,快叫舅舅瞧瞧。”声落人已进了屋,站在屏风外嚷道:“好孩子,可有什么地方还不舒服,快告诉舅舅。”
慧安瞧着屏风上的人影,忙示意方嬷嬷给她披上衣裳,便欲起身出屋,沈峰听到里面动静连声道:“安娘可别起来,别再着了寒,这刚好点,大病一场可马虎不得!”
方嬷嬷也连声劝慧安,慧安身上确实疲累,稍动了两下就出一头冷汗,便也不再坚持。加之沈峰也不是外人,方嬷嬷便道不必讲究那些俗礼,亲自出去请了沈峰进屋。冬儿搬了个大太师椅在内室。沈峰到床前仔细瞧了瞧慧安,细细探问了她的病情,这才坐下瞧向慧安,道:“那日叫安娘吃了苦头了。”
慧安心里早就疑笃丛生,闻言便遣退了秋儿几个,独留了方嬷嬷,这才问道:“舅舅,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宋光亭到底是何人?”她方才已细细想过,孙心慈当日害她,本就是一条毒计,她若不中招那便会被安上心狠根手辣、喜怒无常,推庶妹下水的罪名,到时候只怕连带着前段时间因端门之事被指责狠毒的事情又会被翻弄起来,若孙心慈救上来还好说,若是她死了,那……她自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而当日只怕孙心慈已算到了她会中招,自己中招应该正中孙心慈的心意,她恨不能自己当日就溺水死在那湖中呢。可若说孙心慈联手宋光亭毁她闺誉,慧安却是不信的,一来孙心慈根本不认识宋光亭,再来当日进宫她们连个婢女都没带,孙心慈如何和宋光亭勾结?还有,那个太监又该如何解释?更有,毁自己闺誊、设计自己嫁给宋光亭对孙心慈也没多大实质性的好处。所以当日之事多半是有人利用孙心慈,向她进了这么一计,只不知这个人会是谁。
慧安问罢,沈峰却是一叹,道:“宋光亭的母亲,乃是泰王侧妃刘氏的嫡亲姨母。”
这么说宋光亭竟是淳王的人?慧安闻言一愣,便听沈峰又道:“此事是舅舅连累了安娘,那淳王估摸着是冲舅舅来的。”
沈峰见慧安擡头瞧向自己,这才恨声道:“今年夏末,通河决口漫及一省这事安娘应该知道吧?当时舅舅奉命领兵去抢修河堤,发观河堤决口事出有因,实是固堤时偷工减料所致。通河连年固堤,只这七八年来少发洪水,故而不曾出事,大概也因爲这个才使得负责固堤的官员起了贪心。而朝廷负责修固通河河堤的正是工部右侍郎高立本,舅舅当时察觉出其中猫腻,因此事牵连到淳王,又非舅舅权责之内,便未曾搅合其中,只做不见。没想到这回进京,淳王却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事,前此天曾约舅舅在顺客楼吃饭,席间曾用此事试探舅舅,隐有拉拢之意,舅舅未作回应。他许是怕舅舅抖落高侍郎之事,这才打起了你的主意,当真可恶。此事舅舅本不欲插手,只是他竟使出如此阴损招数,舅舅已写了奏本,如今你既醒了,明儿舅舅便将奏本递上。”
那高立本乃是淳王表兄,这个慧安都是知道的,她不想这其中竟夹杂了如此多的东西,不由愣住。竟是淳王利用孙心慈来设计她,这倒真叫慧安惊讶了。淳王到底是叫谁向孙心慈献的这计?难怪当日那太监在水中只是吓唬她两下,却并不曾当真要她性命,原来他的目的只是将她往岸上赶,好设计她嫁给宋光亭,这样凤阳侯府便算是被逼上了淳王的船。只怕那宋光亭早就隐在了周围,只等着她落水好跳水相救呢。只是他没想到她刚落水便沈的没了影,后来又游的远了,这才叫事情生出了变数。
慧安正想着,便听沈峰又道:“安娘别再想此事了,舅舅不会叫人平白欺负了你的,定爲我安娘讨个公道。只是当日关将军……咳咳,虽是事急从权,但当日关将军和你……”
慧安见沈峰欲言又止,想到那日的种种,不由面上一红,却神情坦然的道:“舅舅,当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关将军仗义相救,我感激不尽。”谁知她刚说罢,便听沈峰道:“那怎么行!那小子瞧了不该瞧的,自是要负责的。俺已拿此事质问了他,他说愿意娶你,只要你点个头,舅舅这就去关府寻他。”
慧安闻言脑子哄的一声,整个人便呆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