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这才收了信,吩咐春儿仔细放好,笑道:“等明日你就知晓了。”说着站起身来,道:“冬儿去叫乔管家将西跨院收拾出来,就说我有贵客要招待,叫他仔细些。明儿一早秋儿和春儿陪我去西城外的十里亭接人,夏儿守住院子,冬儿也留在府中,明儿再到西跨院去瞧瞧,缺了什么就叫乔总管再置办,定要将院子收拾得停当才好。”
虽说慧安还不确定沈峰会不会到府中来住,但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妥当,免得到时候礼教不周,先就留个不好的印象了。
大辉每年年底,各州府县的官员都要进京奏事,同时也朝贺新年。这回沈峰进京怕也是因此。也不知是否带了家眷,慧安又想着不知沈峰都有什么家人,好不好相处,一时倒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作何准备。心想着,要是方嬷嬷在就好了,这些事方嬷嬷总是比自己要想到周到的。
她坐下又思虑了一会,想着沈峰亦是北方人,吃食上起码不会有什么差异,便又吩咐秋儿交代大厨房准备些寻常糕点,再多采办点稀罕食材备着。又想了想,点了几样京城贵女们平日爱吃的零嘴,吩咐春儿亲自去各大酒楼、糕点铺子采买回来。又忙着叫夏儿将橱柜打开,挑来挑去选了明儿要穿的衣服,这才静侯翌日的到来。
到了傍晚,慧安一时无趣,正跟冰月学着打络子,却见秋儿一脸沈郁地从外头进来。慧安瞧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是个压不住话的,便也没理会她。
果然没一会,秋儿便蹭到了近前,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道:“姑娘知道今儿在仙鹤楼那个混人是谁吗?”
慧安倒是一点也不奇怪秋儿会叫人去打听那人身份,闻言一笑,扬了扬眉没有吭声。
秋儿见此,没好气的道:“看来姑娘是真不在意了,可奴婢这心里却是不好受。要说那人还真有些来头,竟迁是个侯爷,他是静敏长公主的儿子,皇上封的什么靖北侯。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姑娘,你说他怎么就……怎么就那般没个体统呢?不行,奴婢才不管他侯不候的,定要想个法子替姑娘出口气不行。”
慧安闻言这才恍然,怪不得她瞧着那人面善,可不,他那眉心的美人痣和静敏长公主倒是如出一辙呢。
也难怪这人找不到媳妇,就这股子胡闹的劲儿,估计不出一日满京城都知道他那脾性了,长公主要想在京城给他寻门亲事,只怕更难啊。谁家的嫡女不是宝贝,岂会嫁这么个混人,长公主除非直接请了圣旨赐婚,叫人家不得不嫁女,不然……秋儿就一小丫头片子,又不可能真将那钱若卿怎么着,便也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天色一黑一亮,眨眼便到了来日的清晨,慧安一早便收拾妥当,带上春儿和秋儿登上马车便直奔西门。
因沈峰不知她会前往接人,而慧安又从未见过沈峰,怕路上再因互不相识错开了,故而慧安还特别吩咐乔管家将马车上沈府的标志挂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才算安了心。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直奔十里亭,因时辰尚早,故而从城门到十里亭的官道上人却也不算多。一路马车跑的飞快,前日的积雪还未融尽,田间她头仍旧白茫茫一片,瞧着倒也别样舒心。慧安推开车窗,吹着凉风,心里一片清明。待到了十里亭,秋儿二人打先进了亭子,收拾一番慧安才下了马车。
十里亭是指乡间古道供行人避风雨,纳凉御寒及歇息的凉亭,京郊的十里亭也就修缮的更加整齐干净一些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石亭旁边倒是有几颗老槐树,因是冬季光秃着树干,积雪将融未融,在阳光下向下滴着透亮的水珠儿,一旁的糸马石已被磨得泛光,犹如玉砌一般。
慧安坐在亭中,一面瞧景一面不停向西面的官道上张望,不时便会有鲜衣怒马之人经过,但却未见有似沈峰身份的人或马车经过,慧安进了亭子便吩咐老赵将马车停在了路边,料想若沈峰经过定然能瞧见那马车上的标记,却也不怕会错过,便捧着手炉不再焦急。
谁知她沈峰还没有等来,却倒等来了一个昨天还被秋儿挂在嘴上大半日的人物。
且说慧安正赏景,便见官道东面打马奔来几人,一个穿亮紫色的五彩绣宝相花劲装,翠蓝色圆领内衫的公子打马跑在最前头,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四五个仆从打扮的小厮。
因这几人皆骑高头大马,马蹄声又落的急,故而慧安便扭头瞅了一眼。又见那打头的公子穿戴实在鲜亮便多瞧了一眼,这一看倒是又留意到了那公子身下的马儿,只见那马不光高大健硕,奔跑起来犹如闪电,更有它长的异常漂亮,是匹罕见的花色马。毛色竟呈五花色纹,而且那马的鬃毛还被修剪成了花瓣形状,奔跑起来鬃毛飞扬,异常惹眼。慧安正瞧的带劲,却见那马不知怎地,竟突然嘶呜一声,不受控制地暴跳起来。
那公子拉马技术极好,可马儿却不知怎的竟越来起狂躁,嘶呜着癫狂着摇动身体四下狂撞,许是瞧马儿不对劲,那公子不再执着控马,先一步半吊在了马侧,待马儿甩身之际跳了马,在地上滚了两下,便吆喝着叫小厮们去追马。
那马儿将人甩下后奔了一段竟直直向慧安这边奔来,转瞬间到了跟前儿,秋儿和春儿本还瞧的好玩,正一言一语地指着那马说笑。见马直冲这边而来吓了一跳,忙护着慧安出了亭子往一边躲。
那马到了厅外却未再急冲,只将右边脑袋不停往亭边的一颗槐树上蹭蹭了两下却又急躁地拿头去撞树,那样子还真是瞧着骇人。
“姑娘,他这马是怎么了?不知知疼的吗,怎拿头撞死啊!” “姑娘咱们还是躲躲吧,别再被这马撞了才好。”秋儿和春儿一言一语刚说完,那马儿的主子便赶了过来,秋儿望过去登时便啊地一声大叫,气恼地道:“怎么是他?
慧安望去也是一愣,那穿戴鲜亮的公子可不就是昨儿那钱若卿嘛。
他今儿虽是穿了一身劲装,未曾佩戴那一堆吓人的香囊,但身上打扮却依旧不敢恭维,通身的锦衣自不必提,那头上竟扣了个明珠发圈。说白了就是东珠串成的发圈,那东珠起码有二三十粒,虽没昨儿那颗大,但也颗颗饱满,更难得的是大小还出奇的一样。慧安算是明白了,这人和他那姓氏一般,对自个儿的装扮也是要处处奉行一个钱字的。
只那钱若卿倒似很宝贝那马儿,一脸心急,未曾住慧安这边看,便直奔那发狂的马儿而去。倒是几个小厮见他住上冲,吓得忙将人拉住,劝道:“爷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小的们怎么跟夫人交代啊。您且先歇着,咱们定将胭脂给您安抚住。”
那小厮刚拉住钱若卿便被他劈头盖脸地一巴掌拍开,喝道:“什么三长两短,爷就那么不济事?少跟爷显摆能耐,赶紧给我闪开,要是爷的胭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爷就去跳井殉情去,到时候瞧母亲饶不饶你们。”
那小厮哪里敢真放手,死拉着他,冲另外一个胖小厮使了个眼色,那胖子领了意取了绳索飞忙地挽了个套马圈,便冲发狂的马甩了过去,他人虽胖,动作却不马虎,竟一套一个准。
几个小厮倒似都会些拳脚功夫,见他套住惊马,忙都上前帮忙。马儿受了惊,又被如此折腾岂能不疯狂挣紮,顿时便乱踢乱跳起来,钱若卿见此大惊,伸手便冲扭着他那小厮腋下探,小厮似很怕他这拍,登时丢了他便退出老远。钱若卿已是一个闪步,跳上了马,一面拉马一面道:“赶紧给爷捆住它别让它给爷跳残了。”
有他拉马,又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小厮帮忙,很快便将那马四肢上套,待钱若卿跳下马背,几人同时一用力,那马便发出一声巨响躺倒在地。
钱若卿这才松了口气,蹲在地上检查了半晌,也没弄明白那马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只好吩咐那胖小厮回城去抓个兽医过来,自己则抚摸着那马的鬃毛,不断冲那马儿说着话,瞅着却是焦急不已。
慧安已在一旁瞧了半天,见马已被制服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由冲秋儿眨巴了眨巴眼睛,悄声道:“你不是想报仇吗,瞧你家姑娘的。”
她见秋儿眼睛一亮,便款步绕过小亭往钱若卿那边走,笑着道: “公子不知你这马儿怎么了,我却是知道的。
钱若卿闻言擡头,正瞧见慧安举步而来,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后,爲她镶了一层柔和的金光,眉目娇嫩艳丽,直晃人眼。慧安今日因要接沈峰,故而特意装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海棠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枝束腰长裙,披着银狐毛月白斗莲,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只别了几朵娟秀小巧的海棠绢花。既清新又不失富贵,整个人瞧着犹如一支白玉兰花苞一般,明媚之极。
她见钱若卿只瞧着自己不说话,便就又上前两步在马儿身边蹲下,钱若卿这才扬眉一笑,满眼兴味地问道:“是你啊,你倒是说说胭脂是怎么了?若说的好我送你千金以作谢礼。”
慧安闻言无话,只道这可真是活生生的散金公子,一掷千金啊。她由不得白了钱若卿一眼,道:“谁稀罕你的金子,我就是着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才忍不住帮你一回而已,你这人怎就那么俗呢。”
说着还若有所指的将钱若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钱若卿倒也不恼,反倒往前凑了凑,笑得一脸讨好:“沈姑娘请说,要是沈姑娘救了我的胭脂,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允。”
这钱若卿说起来年纪已是不小,这般讨好卖乖宛若小孩,登时便叫慧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退了一步,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你这马是中了邪了!”
听慧安知晓这马发狂的缘由,众人本都盯了过来,哪想慧安竟吐出这么一句来。别说钱若卿,连秋儿两个也愣住了。
却听慧安道:“你瞧你这马儿,无缘无故的突然发狂,还癫狂地自残用脑袋去撞那树,不是中了邪是什么?钱公子不是京城人可能不知道,这西郊当年圣祖爷攻城时可死了不少人呢,就草草地埋在了那头的山坡下,阴气是极重的,晚上这边常能瞧见鬼火呢。你这马儿方才还好好的,突熬癫狂定是被阴气给冲了。”
这年头一般人都信鬼神之说,也轻易不会说鬼神之事,众人本还一脸诧异,听慧安如此正儿八经地一说,再见那胭脂虽被绑缚了四个蹄子仍旧不停地擡起头住地上砸,就又信了几分。只觉还就是这么一回事,这马的表现和人中了邪却是一般的。
登时那方才拦住钱若卿的小厮便面色一变,问道:“那依小姐看该如何是好?”
慧安见钱若卿不语,面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也不知心里作何想,便欲再说两句加把火,见他那小厮上了鈎,倒是心头一乐,道:“我倒是见一道人做法给这中邪的马驱过邪,既敢断言胭脂是中了邪,便有法子将它安抚下来。就是不知钱公子信不信的过我,能否容我一试了。”
钱若卿见慧安双眼晶亮地瞧着自已,岂会不如了她的意,登时便扬眉道:“我当然信的过小姐了,再者说了,小姐就在这里,如若使了法子胭脂还是这般,那我可少不得要请小姐去我那府上坐上一两日了。”
慧安闻言一笑,明眸犹如天上星光一般闪烁一下,道:“可以。”说着便起了身,冲那小厮道:“我瞧那马袋中像是装着一只斧子,小哥可否帮我取来?”
小厮闻言见钱若卿点头便飞快地将那斧子抽出递给了慧安,慧安接过,却道:“一会子我施法你们可都不能打搅,这法术若是被人打断却是不灵了的。”
钱若卿怎会瞧不出慧安是故弄玄虚,只怕是有意要作弄自己,只他实在好奇这小丫头要作何,故而才事事应下,听慧安如此要求一点都不意外,点了点头。
慧安这才吩咐道:“你们都到那边树下,不能太过靠近,这法术会受阳气影响,太多人围在这边可是不行。”
见秋儿和春儿许是怕那胭脂伤了自己欲要阻止,慧安冲两人丢了个安抚的眼神,两人这才随着钱若卿等人挪到了树下。
慧安这才闭上眼睛唧唧咕咕装模作样地念叨了半晌,接着突然睁开眼睛瞪着地上不停踢腾的胭脂便冲了过去,她一把拽住胭脂那漂亮的鬃毛,左手揪住,右手挥起斧头便住上割,割下一缕便扔一缕,眨眼功夫便将那漂亮的五瓣花的鬃毛给生生割的见了皮肉。
钱若卿本还一脸有趣地瞧,见慧安一斧子下去竟割了胭肪的鬃毛登时便傻了眼,可他一愣之下便觉奇怪。
胭脂是匹烈性马,又甚是爱美,平日那鬃毛都不叫除了他的第二人碰的,但慧安如此割它的鬃毛它竟一点动静都没,而且方才它还暴躁不安地用头不停撞地蹭地,这会子竟真安生了不少,这实在是叫他诧异不解到了极点。
他这一诧一愣,再回过神时慧安已然将胭脂的鬃毛给割了一遍,正在进行第二轮的屠戮,再喊停却已是晚了。这便只能面色发黑地眼睁睁瞧着慧安将他辛苦一日才修剪出来的鬃毛给三下五除二地剃个精光。
慧安将胭脂的鬃毛剃光,这才满意地瞧了瞧地上躺着的秃马抽了斧子,拍拍手笑着瞧向钱若卿:“公子瞧瞧,我说的没错吧,胭脂果真是中了邪呢,这不,经我做法已然好了呢,公子可着人将这捆绑的绳套取下了。”
钱若卿闻言,瞧了瞧一地飞扬地马毛,地上躺着的丑马,还有那站在马儿旁边笑靥如花灿烂的慧安,登时心里真真和慧安昨儿那感觉一模一样。
只剩下四个字:该哭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