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竹,听说你最近跟着护院练功夫打根基,十分勤奋努力,这碟点心算作奖励吧。」在贺遥示意下,丫鬟把一碟桂花酥油糕端给齐竹。
齐竹眉眼低垂,毕恭毕敬地谢过,立刻大吃大嚼起来。
贺遥待他吃完,又随意闲扯几句,以示关心,便让丫鬟将他带了出去。
无悔在旁看得一头雾水。
「遥表姐,他是谁啊?」
「他就是我的秘密武器。」贺遥得意道。
那小身板看着单薄又稚弱,还没她结实呢,能做些什么?
无悔心中腹诽,却不敢真的把大实话说出来,只问:「那表姐打算让他干什么?」
贺遥在无悔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最后不忘总结道:「总而言之,此时不宜操之过急。外祖母有一次说过,人爬得越高,便跌得越惨,遇到那等猖狂的,先不急出手,让她得意够了,厌恶她的人多了,一招便能打得她再也抬不起头来。所以我想,人年纪越大,得到的教训就越惨。就像你我现在,再犯什么错,也不过是被打一顿板子或是教训几句,少几日点心午休之类的惩罚,说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可若过个十年八载,那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无悔追问。
贺遥颇你不耐烦地「啧」声道:「哎呀,你别问那么多,没听说过隔墙有耳吗?万一秘密泄露出去,到时候就办不成事了。反正到时候我自会行动,为了我自己,再加上姑姑与你的仇,肯定整得她身败名裂,哼!」
其实贺遥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不过侍卫每月都去见齐兰一次,知道她在汝南侯府顺利紮根落脚,贺遥便觉得一切顺利,只要等她想好了办法,到时候自然能无往不利,当然无需着急。
不过这些,她可不愿意对无悔细说。
碧云寺,讲经殿。
无双明明惹得冒汗,却无端端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饶是一殿人都专心致志地听方丈讲经,根本没人对她侧目,无双自己仍觉得不好意思。
真是好失礼呢。
无瑕余光瞥见妹妹委屈哒哒的小模样,附耳在母亲杨氏那儿小声说道:「双双好像不大舒服,我先带她出去,喂她吃点东西喝点水,免得一会儿闹起来影响大家听经。」
杨氏点点头,无瑕便抱起无双走出去。
小沙弥把她们引到一旁的厢房里,很快便送上茶水点心,还有一壶应无瑕要求专为无双准备的温开水。
无双正渴得紧,咕嘟嘟将整壶水一口气灌下去。不出一盏茶功夫,就跳着小脚跑去净室解手。
待到通体舒畅地走出来,竟看到姐姐无瑕趴在圆桌上,似乎晕了过去,窗下的圈椅里则坐着似笑非笑的楚曜。
「你……你把姐姐怎么了?」无双怎么也推不醒无瑕,急得快哭出来,「你想把姐姐怎么样?」
「只是一点安神散,让她小睡一觉,不会伤到身体。」楚曜道。
只是这样?
无双不大信,楚曜又不是七八岁嫌死狗的顽童,在茶水里下药就为了让无瑕睡一觉,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她瞪圆眼睛,防贼一样盯着楚曜看,双臂紧紧环在无瑕腰间,好像不这样做下一秒无瑕就会被楚曜偷走一样。
楚曜看她那副神情便觉好笑:「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没话同你说。」无双顿了顿,又道,「你先让姐姐醒过来。」
「我说不会害她,就不会食言。你想想看,自我们相识以来,我可曾欺骗过你?」
无双小脚在青砖地上划拉两下,似乎是没有吧。
可她并没放松警惕,怎么说也不肯离开无瑕半步。
毕竟人小力微,万一楚曜硬抢人她可敌不过。
早上他还说不让姐姐和三殿下成婚,说不定为达成目的就不择手段呢!
磨蹭半晌,楚曜失去耐心,直接走过来把无双抱开。
无双:她就说他会硬抢人吧……
「好了,别闹别扭了。」楚曜抱着无双坐回圈椅里,柔声安抚不停扭动挣扎的她,「早上是我不好。」
无双「哼」一声道:「本来就是你不好,一言不合就凶人家!」
「嗯,你说的都对,现在我们好好来说一说。」楚曜道。
「你想说什么?」无双问。
「你们这次来碧云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帮你姐姐相看,对吧?」楚曜一语道破天机。
他倒是什么都知道,无双抿着小嘴不说话。
楚曜也不等她答话,兀自说道:「平阳侯府在京城勳贵里虽算不得最显赫,但根基牢固,祖训严格,那么多代人从不参与皇室争斗,一心做实事。这样的人家能够走得长久,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亲家出事,连累自家的宝贝女儿。再说庞远那人,他是我的属下,人品性情我非常清楚,他秉性忠厚老实,但不笨拙,将来必能小有成就,作为嫡长孙能撑起平阳侯府门楣,也不失为托付终身的好人选。相反,楚晔他身为皇子,天生便卷在是非中,再加上他性子轻佻散漫,最是容易得罪人,你姐姐若是嫁给他,可就有的苦吃。」
说了半天,还是不想让姐姐和三皇子在一起!
无双偏开头,不愿意搭他的话茬。
楚曜又道:「从江南回来后,太子一直被关在东宫里,表面是养病,其实就是软禁。他的前途堪忧,连带一众皇子的命运也再难预料。你就不怕你姐姐做了三皇子妃后,君家被动卷入皇室斗争里?」
无双掰着小手,回他一脸懵懂:「听不懂呢。」
她只有五岁,他怎么会想到和她说这些?难不成真是被气坏了脑子?
楚曜叹口气,并不戳破无双故意装小孩子的行为,继续苦口婆心道:「总之你听我的准没错。」
「姐姐的婚事,是爹娘和祖母做主呢。」无双软软地顶楚曜一句,他真是管得太多。
怀里的小丫头冥顽不灵,楚曜真想戳破她的伪装,然而见无双嘟嘴鼓腮,摆明还在生气,又不想再同她起争执,遂转变话题问:「汪弘博是怎么回事?」
无双眨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怎么会想到要嫁他?」楚曜道。
「双双的婚事,也是爹娘和祖母做主呢。」无双继续扮无辜。
「虽然你年纪还小,谈婚论嫁尚早,但也该有自己的主意。」楚曜教育道,「汪弘博父母不在,将来便少一份依靠。且他年纪幼小,咳,看不出将来是否能有成就,至少二十年内都不是好的夫婿人选。以你的年纪,最多再过十年就要出嫁。所以你们不匹配。」
无双皱眉,楚曜他今日恁地多事,姐姐的婚事他要管,她的婚事他还要管,不知犯了什么病!
这两桩事她一桩都不想和他多谈。
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听说过可以任由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的。
「我就喜欢博哥哥,他对我好,从来不凶我,也不会欺负姐姐!」对付不讲理的楚曜,当然要用不讲理的办法,无双蹬着小腿哭闹道,「为什么要说博哥哥不好,不许说他不好,我讨厌你!」
「好了,君无双!」楚曜也动了怒,「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闹脾气。」
就闹,就闹!有本事你打我呀!无双腹诽着,依旧哭闹不休。
大约是她实在太吵,伏在桌上的无瑕被吵醒,慢悠悠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双双,你怎么了?」
说罢,看到坐在窗前的楚曜,不由大吃一惊:「王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第三者在场,谈话注定不能继续,楚曜只好撒谎道:「适才行径门外,听到屋里有幼儿啼哭,进来一看,原来是君姑娘你伏案睡着了,无双不知原因被吓哭,便顺手哄她一哄。」
无瑕面孔微红,她也想不到自己竟克制不住困意在此入睡,或许是昨日坐了半天马车太累了所致。
「真是麻烦王爷了。」她说着站起来,走到楚曜身前,伸臂将无双接过来,「双双,别哭了,姐姐没事的。」
无双本就是装哭,自然很快便止住哭闹,又听无瑕催她向楚曜道谢,於是没好气地转过身,口中奶声奶气地说着客气话,小手却扒着眼睛冲楚曜做了个鬼脸。
楚曜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不过他既然认定了无双,就不会给她机会嫁给别人,当晚回到上京城里后,立刻进宫去面圣。
「你是说,君家三姑娘?」侄子前来求赐婚圣旨,德庆帝很是为他高兴,然而听到这赐婚的对象,不由怀疑自己听错了,「据我所知,她才五岁,这年纪是不是太小了?至少要十年后,才能娶她过门,子修,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上京城适龄的姑娘多得是,怎么就看中一个小娃娃。
「皇伯父,不用再考虑了。」楚曜道,「我看中她性情纯良,又与婠婠相处得好。况且我也不急於立刻成亲,正好趁着现在年纪轻,又无家累,一心一意为皇伯父做事。」
德庆帝眯眼撸须,心中琢磨着楚曜的话。
不急於成亲,却急於赐婚,娶王妃是为了对方和妹妹相处得好……
怎么看怎么觉得理由怪异。
「既然你都不急於成婚,那么我看这赐婚的圣旨也不急於颁出。况且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等她长大些后,若性情容貌还是入得你眼,再做决定可好?」德庆帝与楚曜商量道。
不想楚曜一口回绝:「皇伯父,早些将名分定下来,我便可以明正言顺与君家多些来往,届时君姑娘遇事我便可以从旁引导,她的性情如何改变都在我掌握之中,而且大家彼此熟悉,将来成婚后夫妻间相处必然和谐。」
楚曜当然没想过真的将无双塑造成什么模样,如此一说只不过是求速战速决而已。
德庆帝听在耳中却有另一番感受。
从小教养引导,将来变成什么样子都由得自己做主,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养成」?
想不到楚曜竟然有此种嗜好。
不过,话说回来,看他志在必得的样子,竟勾起德庆帝的兴趣来,或许他也可以找个小娃娃玩玩养成。
十日后,汝南侯府接到两道圣旨。
德庆帝亲自为君家姑娘赐婚,大姑娘无瑕嫁与三皇子楚晔为正妃,三姑娘无双则为郢王楚曜正妃。
因无瑕已将楚晔写的保证信呈给父母看过,头一道圣旨完全在君家意料之中。可后面那一道,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连奉命前来颁布圣旨的宦官,都忍不住一边念一边偷瞥无双。
无双垂头跪着,肉嘟嘟的包子脸几乎皱成一团。
她不知旁人家小小年纪就定下终身的姑娘心境都是如何,只知道自己现在恨不得冲去郢王府狠狠咬楚曜一口。
就因为自己不肯听他的话,令姐姐与楚晔婚事不成,他就要娶她过府罚她一辈子么?
亏她还想着提醒他西戎战事后要小心谨慎,不要与上辈子一样不明不白送了命。现在看,他还是去死吧!
圣旨打乱了君恕夫妻对无双与汪弘博的计画,但好在他们对楚曜印象向来很好,虽有诧异,却并不会难过。
接下来数月,汝南侯府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先是准备十一月中旬君念与贺采琼的婚事,之后便是来年二月无瑕与三皇子楚晔的婚事。
原来一家办喜事最好能相隔半年以上,尤其是嫁女儿,安排得太过密集容易被人笑话,好像女儿家不值钱,上赶着嫁出去似的。
不过,无瑕的婚事比一般人特殊,毕竟是皇子妃,一切要听皇家的安排。
再加上新年伊始,德庆帝封楚晔为逸郡王,放他出宫开府,偌大的郡王府都等着女主人来打理,婚事便更等不得。
当年三月初,无瑕刚当上郡王妃不出半月,又是一道圣旨送到汝南侯府。
德庆帝派君恕往福建,兼任福建与浙江两省都指挥使,肃整海军,月内便要到任。
君恕带着妻子、儿女与养子离京那日,身为未来女婿的楚曜带着妹妹楚婠亲自来送。
「双双,我舍不得你,好想和你一起去。」楚婠最爱黏人,一见无双便抱着她不撒手,好容易得了一个小伙伴,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
「我们可以通信呢。」无双道,「你也可以来看我。」
楚婠扁嘴:「人家还不识字。」
「哥哥可以帮你写信,帮你读信。」楚曜善解人意地安抚妹妹,「双双就要是你嫂子了,不然你求她留下,住在咱们王府里。」
哥哥就是哥哥,永远主意比她多。
楚婠眼睛一亮,拉着无双小手左摇右晃,开始求她留下。
无双没好气地白了楚曜一眼,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她有自己家的,就算留在上京不走,也是住在侯府里,去郢王府长住算怎么回事?
何况,她一点也不想和爹娘分开。
再依依不舍,终究还得分别。
君家的马车队缓缓前行,无双坐在杨氏怀里,挑开窗帘向后看。
楚曜牵着楚婠,站在官道旁的凉亭前,一直目送他们。
无双心中一动,忽然喊道:「停车,我要下去。」
言罢也顾不得向母亲说明,便在车夫的搀扶下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回到凉亭前。
「怎么了?」楚曜好笑道,「突然决定住到我家去,不走了?」
无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良久才一本正经道:「楚曜,我不知道要去多久,总之你要小心喔,不要去打仗,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无双说完,立刻转身小跑回去。
楚曜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