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2 / 2)

盛世文豪 木兰竹 3977 字 2个月前

李潇的酒杯差点撒了。

人人都说李湘陵自两次落第之后,无心科举,只享文酒声伎之奉,整日醉生梦死。但实际上,李湘陵对桂榜杏榜魁首之人都有关注。何况余柏林名声实在是太大了,解元不算什么,诗词写得好也不算什么,但那浅谈和集注,就足以让所有学子心存敬仰。

特别是当官学将这两本书选作教材之后,余柏林的名声就更大了。

而余柏林的年龄,也成为文人间谈论的话题。余柏林如此年纪便有如此学识,很多人不由产生了自己「白活了白学了」之感。

余柏林两本经学着作被官学选中之事,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封蔚不关心这些事,张岳等人怕余柏林心生骄傲,故意瞒着他。其余交往之人,或和张岳、陈磊一样担忧余柏林骄傲自满,或以为余柏林已经知道便不多嘴多舌,或单纯不愿长他人志气。余柏林又不去官学,官学把这两本书选作教材已两三月,他仍不知道这事。

「居然是写了《春秋浅谈》和《春秋集注》的余解元。」李潇手微微有些颤抖,脸上也带上一丝羞愧。他想着自己还对余柏林指点劝说,更是羞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正是在下,湘陵兄叫在下长青就好。」余柏林道。

「长青真是羞煞愚兄了。」李潇自顾自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哪能和你相提并论。以长青之才,必高中杏榜。」

「既然你看过浅谈和集注,想来也不是真的丢掉四书五经。」封蔚强力插入,又把余柏林的想说的话堵在了嘴里,「你也不过不到而立,重回科举,也为时未晚。」

李潇放下酒杯,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回科举,实在是有所苦衷。」

「若并非真无心科举,所谓苦衷,大概也就是得罪了谁吧。」封蔚冷淡道,「如今新君天下,你之前得罪的人,现在也不一定有心思再关注你。」

余柏林不由想要以袖掩面。你都说出这种话了,还让我怎么遮掩你的身份?

果然,李潇眼中惊骇之色大作,立刻联想到某位传闻和余柏林关系较为亲近的贵人。

余柏林忍不住借着桌子的掩饰,狠狠的踩了封蔚一脚。

封蔚虽然脚面上很疼,但是心里很爽。

让你们相谈甚欢,让你们相见恨晚。这下子你们没办法聊下去了吧?局面都被我主导了吧?哼哼。

封蔚装逼装的很开心,李潇差点被吓死,余柏林已经完全成了背景板。

这顿美味的饭菜,大概要食不知味了。

李潇何等聪明之人,他装作自甘堕落这么多年,心中悲恸愤慨可想而知。如今遇上一救命浮木,哪能不死死抱住?

李潇当即站起来,对着封蔚拱手作揖:「在下当年以解元之身入京赴试,年少轻狂,得罪了当年会试考官,被会试考官扬言必不录取。在下不愿放弃,连试两次,落第后又得其放话,若再坚持科举,不但落第,便连举人身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李潇说完时,一铮铮男儿,也忍不住泪水满面。

当年会试考官在会试之前,便半公开的表示会试前几名名额已经确定。李潇等一众学子,哪能咽的下这口气?

当年的李潇和余柏林一样,先是小三元进学,而后桂榜一举夺魁,真是志得意满之时。少年人又正是血性之时,书生们有时候连皇帝都能拐弯抹角的骂,何况科举舞弊这么大的事?

李潇等举子以为,科举这么大的事,历朝历代都是重中之重,若是上达圣听,圣上必不会姑息。

他们便联合起来,向各个大臣、特别是御史家中递拜帖,想要检举此事。

事后那考官确实被贬职。不过对外说法是,那考官只是喝醉了胡言乱语,其实科举舞弊之事子虚乌有。但那考官言语不当,仍旧被处罚了。

李潇等人对这结果是信服的。

他们也认为,徇私舞弊就算了,还大剌剌的说出来,确实这人很没有脑子,看起来此事就不像是真的。

但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那考官肯定恨上了李潇一干人等。李潇当时年少,不识人心险恶,被人推举为串联的学子之首。

考官就指着他报复了。

后来李潇知道自己被坑了,也无可奈何。但他相信总有一届考官和被他得罪的人没关系,所以坚持科举。直到被人威胁,才不得不黯然离去。

「哦,那件事啊。」封蔚没对痛哭的李潇露出什么同情之色,还是那么一副冷静冷淡的样子,「你确实蠢了些。那年参与此事的学子,就你被针对了吧?事情过的太久,京中都把此事忘记了。」

封蔚顿了顿,又道:「你若还对自己有信心,就来考吧。我保证明年会试公平公正……嗯,当年被贬职的那考官姓什么叫什么?」

李潇哭笑不得。好吧,对於那一位殿下而言,把自己迫害的差点与仕途无缘之人,不过是不知道姓名的虾兵蟹将而已。

「姓杨,名锐,现在任礼部侍郎。」余柏林道。

封蔚好奇道:「长青如何知道?」

「老师说过。」张岳曾经跳着脚骂过此人,把此人黑历史扒了个遍,余柏林对此印象深刻。

不过他虽然知道曾经有这么一回事,但并不知道李湘陵是那一届考生,还是那场「闹剧」的主角。

因为那一年事情民间学子还未闹起来就解决了,也并未定义成徇私舞弊,只有时任考官之一的杨锐被处罚。后来这件事又被多方势力压下,参与举子也没有被殃及的,久而久之,就当做一场某人醉后胡言乱语的闹剧,被人淡忘了。

至於一个落第的李湘陵。解元落第也挺常见,他当时也未及弱冠,落第两次在众人眼中看来,不过是磨砺而已,并未让人联想到此事。

「哦。」封蔚想了很久,才想到那个杨侍郎。

礼部跟他差的有点远,还真没怎么注意过。

不过既然自己没什么印象,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余柏林见封蔚这样子,就知道他没想起来,於是补充道:「何次辅的女婿。」

封蔚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啊!嗯,其实还是没想起来,不过何次辅他认识。

「来考吧。」何家不过是秋后的蚱蜢了,哪还会关心多年前得罪了自家女婿的某举子啊,「不过,你都丢掉书本这么多年了,还考得上吗?」

李潇已经抆干泪痕,此刻被封蔚噎的说不出话来。

「湘陵兄既然能重新应试,以湘陵兄才华,中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余柏林帮忙打圆场,「湘陵兄放心,既然……愿意帮忙,你就安心吧。」

「在下谢过……」

李潇话还没说完,封蔚就道:「我可没答应什么。」

余柏林差点忍不住一巴掌扇到封蔚后脑勺上,让封蔚那张脸跟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你又在熊什么?逗人好玩是吧?

大概是看到余柏林在爆发边缘,封蔚立刻补充道:「我只是说下一届会试足够公正而已。」

李潇刚悬起来的心终於放下,忙给封蔚敬酒。

封蔚喝过酒后,就让伪装艄公的护卫靠岸,然后拉着什么都没吃到的余柏林,施施然的走了。

李潇现在高兴的快要飘起来,哪会觉得被怠慢了,赶紧收拾东西,回蜀地本家潜心读书,争取明年征战杏榜。

封蔚拉着余柏林转悠到一当地有名的酒楼,道:「我看你没吃什么东西,这家东西不错。」

余柏林冷笑:「我没吃什么东西是谁的错?你要解决李湘陵之事,暗中来就成,突然暴露身份,不怕被人堵个正着。」

封蔚当然不会说他看着余柏林和李湘陵相谈甚欢故意捣乱,他胡扯道:「这不是在船上吗?李湘陵又不是傻的,他怎么可能对外说我的身份?我暴露身份,那是让他知道这恩情是皇帝给他的,让他好为咱哥肝脑涂地。现在何家式微,李湘陵这件事肯定有人知道内情,若是趁此机会向李湘陵伸出援手,岂不是白废了这么好的人情。」

封蔚越编越顺口,连自己都觉得是这么回事了:「看你这么欣赏他,李湘陵肯定还是有才华的。当年之事他虽然蠢了些,也看得出品行端正。我哥缺少的就是孤臣直臣,李湘陵家中虽然富裕,但似乎在朝中并无瓜葛,不然也不会被欺负的这么惨。与其让他成为朝中某个派系的人,不如让他直接对我哥感恩。」

「那你得找个机会对他说,这是陛下意思。」余柏林又被说服了。

「当然。」封蔚点头。嗯,看来这次这顿揍又忽悠过去了。不过回去之后,封蔚决定给他哥写封信,说一说此事。

倒不是这件事对他哥有多重要,封蔚不过是抱着一颗分享八卦的心而已。他沿路所见所闻,多写成书信让人带回京城,几乎每隔两三日就有一封。拆他的书信,成为帝后二人闲时消遣之一。

大才子李湘陵背后的辛酸故事什么的,多有意思啊,他哥肯定爱看。

若李湘陵知道封蔚抱着这份心思,不知道是会气死,还是感激封蔚大好人,居然让他的名字上达圣听了。

估计是后者吧。

余柏林只知道封蔚写信,但他一直以为封蔚写的是公事,并不知道封蔚其实在信里胡吹海扯。两人进了雅座,刚点好菜,还未下口,就听见隔壁一人高声说话。

余柏林不由放下筷子,叹口气。

今天这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的吃顿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