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
辰时已经过了, 若是以往, 早就是大亮的天气, 今日却阴阴沉沉的,窗外一片鸦青色。
来宝睡在阿梨与薛延之间,单独的一个红色碎花小襁褓, 他早早醒过来, 难得没哭, 睁着双圆眼睛扭着屁股来回蠕动。
小孩子最闹人,一晚上醒来四五次, 不是要吃奶就是要换尿布, 薛延被他弄得筋疲力尽, 才睡着没一会。现察觉到手底下动作,他迷迷糊糊掀开眼皮, 伸出手拍了来宝屁股两下, 动作嫺熟像是拍阿黄,嘟囔道,「你要是再哭,把你娘吵醒, 我就把你扔到兔子窝去, 让阿黄喂你奶, 信不信?」
来宝吐一串泡泡,嘴一瘪, 又想要哭, 薛延朦胧中看见, 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坐起来抱他,亲亲额头,小声说,「小祖宗,求你了,求你安静点好不好?你若是饿,就吮吮我手指头,别再烦你娘了。」
薛延没穿衣裳,赤着两条胳膊,上头的肌肉紧绷绷的,来宝被弄得不舒服,小声地哼哼唧唧。
薛延学着阿梨的样子把他晃来晃去,可折腾好半天也没见他有要睡的意思,来宝一双眼睛晶亮亮像是黑葡萄,小婴儿的瞳仁大,看着水灵灵分外讨人喜欢,薛延本气得脑门上青筋直蹦,但再一想到这小团子是自己亲生的,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九个月,又觉得实在气不起来。
他把枕头竖起来,往后背靠在上面,让来宝躺在双腿间,手指着他道,「我数三个数,快睡,要不然一巴掌将你拍进墙里去!」
来宝听不懂,也不想听,他一双眼不住地往窗边瞟,整个人精神抖擞,嘴巴嘟得能挂酱油瓶。
薛延看得发笑,一身暴脾气被他磨得渣也不剩,伸手指想要揪来宝嘴唇,来宝一愣,下一瞬便真的哭出来。
薛延傻了眼。
阿梨终於转醒,她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就看见薛延那只还覆在来宝嘴上的手,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在有孩子之前,薛延没见阿梨和他发几次脾气,现在可好,因着这个讨债鬼,阿梨每日都要训他几次,薛延最开始敢怒不敢言,后来连怒都怒不起,乖顺像只拔了牙的狼,任劳任怨地给小祖宗洗尿布。
阿梨把孩子接过来抱回怀里,轻轻打了薛延手背一下,「大早上的不睡觉,就知道折腾孩子。」
薛延说,「我没有……」
阿梨道,「你还狡辩!」
「……」薛延沉默着把灯点起来,而后坐在炕边看阿梨给来宝喂奶。
他每天都在盼着来宝能快快长大,到那时候,他就可以提着衣领子将他弄到后院菜地里,不听话就直接揍一顿,再威胁来宝不许告诉阿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胖团子弄得没脾气。
等终於再将来宝哄睡,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阿梨这段日子没哪天睡得好,理了理他的小被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薛延巴巴地凑过去,伸出胳膊将娘俩都搂进怀里,挨个亲一口。
阿梨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再看看天色,总觉得哪里不对,疑惑问,「现在几时了?」
薛延把被子扯上来,来宝放一边,揽过阿梨想躺下,「不知,许是卯时过不久罢,天还未亮呢。」
阿梨又想了想,蹙眉说,「不对,你去看看。」
薛延不情不愿地在被子里拱了两下,最后还是坐起来,扯了件衣裳披在肩头,推开门看了眼。
冷风从窄窄的门缝里飙进来,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薛延打了个哆嗦,被吹得眼睛都眯起来,但等看清楚外头景象时候,一身困意即刻无影无踪。
铺天盖地的大雪,鹅毛般飘飘洒洒,入目所及皆是银色,天空昏暗,与雪色连成一片,大地都没了边际。薛延看着鸡舍上雪的厚度,粗略估计了下,约莫有一掌厚。
阿梨看他探着身子半晌不肯缩回来,好奇问,「怎么了?」
薛延倒吸了一口气,合上门跳回来,拍掉脖子间的碎雪,上去就抱着阿梨的脸颊狠狠啄了口。
阿梨茫然地抆了抆脸上的口水,再瞧着薛延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兴奋,不自觉也笑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难不成外头下金子了,竟然高兴成这个样子。」
薛延说,「可不就是下金子了,悄无声息,下了一整夜!」
阿梨拢了拢头发,担忧地抬手摸了摸薛延额头,「你是不是没睡好,生病了?」
薛延攥着她手腕,一字一句道,「梨崽,咱们就要发财了!」
薛延没再耽搁,利落地穿好衣裳,又用昨夜剩的冷水匆匆洗了把脸,安顿好阿梨和来宝,转身就出了门。
阿梨看他风风火火样子,着急道,「薛延,你别不吃早饭!」
薛延头也不回道,「没事,昨晚上剩了俩馒头。」
阿梨无奈,她拍了拍来宝的背,两人头挨着头继续睡了。
隔壁院子,胡安和也还未起,他本早早醒了次,但外头苦寒,被子里温暖,他看着外头天色,下意识安慰自己起早了,埋头又睡过去。等薛延劈里啪啦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做梦,被韦翠娘给踹醒,才惺忪着眼睛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