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抬手捏了捏鼻梁,看着胡安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比划,「我现在真是走到了人生低谷,我左手欠条,右手婚书,江老贼把我们的住处给了那些要债的打手,大喜的日子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来要钱,我爹把仆人全都遣散了,又卖了我娘和二姨娘的首饰,连后院里的两头猪都给换了钱。就一夜之间,我就从官家子成了穷光蛋,还是个已婚的。」
胡安和越想越心酸,伏在桌面上痛哭出声,「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啊。」
薛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安和抽抽噎噎好半晌,终於又坐起来,「我家现在把能卖的都卖了,最后终是凑齐了那份钱,得了个安生。但是,我爹本来是给我买了两处院子做聘礼的,现在补不齐剩下的钱,房东不肯通融,还要告我们违约,将房子要回去。」
薛延说,「你爹不是县令,怎么还有人敢在陇县欺负你们?」
胡安和道,「房东是付六他二舅舅!」
他用手背抆了把眼角,咕哝着,「我来时路过城西小河,要不是怕水冷,我都想跳下去了。」说完,胡安和冲着薛延抖了抖裤脚,道,「你瞧,我裤子都湿了,要是再不巧那么一点,你这辈子就都见不着我了。」
冯氏「哎哟」一声,忙忙道,「好孩子,你可别想不开,活着多好啊,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家里就剩你一个孩子,若是你再出个三长两短,让胡县令活不活了。」
胡安和低低道,「我爹自身难保,我家里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大燕国建国以来,就没见过他这么穷的官。」
薛延对外一向铁石心肠,但现在也开始觉得,胡安和实在是太可怜,前些日子见他还意气风发,说自己要娶亲了。而现在,人财两空,连口包子都吃不起。他沉吟了会,偏头问,「你还缺多少钱?」
胡安和眼巴巴,道,「三十两。」
三十两,若放在以前,就是胡安和一顿饭,现在为了这点银子,他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连房子都要赔进去了。
但这三十两对如今的薛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他也拿不出来。
胡安和看着薛延冷凝的神色,心渐渐凉下去,鼻子一酸,又要哭出来,他说,「我爹现在后悔死了,当初他因为太吝啬,朝臣不喜欢他,出事之后连个求情的都没有,我爹痛定思痛,来了陇县后大笔撒银子,为的就是广结善缘……他现在恨不得到当初吃流水席的那些人家里去要钱,若是当初他不那么大手大脚,如今也不会难成这样。」
胡安和掩面,「这钱怎么就花不对呢。」
阿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从头到尾都含着泪,她察觉到气氛沉闷,咬咬唇,给胡安和递过去一张帕子。
胡安和瘪瘪嘴,说了声谢谢。
阿梨看懂,小声回了句,「不客气的。」
胡安和听着她温柔和善的声音,眼一酸,刚憋回去的泪又要流出来。
阿梨被吓了一跳。
薛延看不下眼,抬腿踹了胡安和一脚,低声骂,「挺大个老爷们,遇着事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胡安和说,「我也不想哭,但是怎么办,人家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都要掉沟里去了,路呢?」
薛延两手插进发里,烦闷地屈起手指,瞥了他一眼。
过了好半晌,胡安和站起来,拍拍衣角,叹气道,「我知道我这人不太讨人喜欢,我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学不会拍马屁,一肚子迂腐还挺爱装蒜。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从那事过去后,我就和侯才良翻了脸,他现在见着我,牙一呲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我心里难受,家里太憋闷,想出来躲躲,但绕着街走了一圈,发现能说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胡安和声音低低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我就先走了。」
冯氏也站起来,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唤了声,但手抬起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转向薛延,眼中焦灼,问,「这可怎么办啊。」
阿梨不明所以,贴靠在冯氏的臂上,也望着胡安和走去的方向。
薛延咬咬牙,喊了声「胡安和」,他说,「你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