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手指敲着桌面,回忆了下,问,「与江主事家的小女儿?」
胡安和纠正,「是江知府。」他道,「江主事前几天升迁了,做了河东知府,河东是好地方啊,地大物博,人口也极多,江知府前途无量。玉蓉几日前还与我通信,说待嫁过来后,如我明年能中举,可到河东去她爹爹手下做官。」
薛延眯了眯眼,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哪处不对劲。
但胡安和情绪高昂,接连喝了两口茶水,仍旧笑得喜不自胜,与薛延道,「你说,这是不是我做好事太多,有了好报?你看你,你以往多混蛋啊,指着鼻子骂我,我呢,我不计前嫌,还能在这客客气气与你说话,我是不是有点善良?」他点点头,重复道,「我太善良了,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顿,但我还帮了你那么大忙。」
胡安和笑盈盈的,「老天对我还算很不错。自我离京起,玉蓉就没联系过我,我本以为这亲事算是黄了,但谁想到,上个月竟收到了江知府的信,与我父亲叙旧,还定了婚期。下月初三,吉星高照,好日子。」
薛延也笑起来,与他拱手道,「恭喜。待你成亲时,我定厚礼相送。」
胡安和奇怪看了他一眼,说,「娶妻之人就是不一样,连笑都多起来了。」话落,他又摆摆手,「送礼便就不用了,你也没几个闲钱,还是留着给阿梨治病罢。」
薛延正色道,「还是要送的。」
「随你。」胡安和往后靠在椅背上,问,「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吗?」
薛延说,「预备盘个店面,做些小买卖,胡兄可有兴趣?」
胡安和大手一摆,鼻里哼出口气,「不可能!」他捏着笔在薛延面前晃了晃,说,「看见了吗?笔!我可是读书人,就算要赚钱,也是得走仕途,士农工商,做生意这种事,我是不会碰的。」他语气加重,吐出个字,「俗!」
薛延单手撑着下巴,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胡安和道,「你本也是个读书人,生在大儒之家,怎么也沦落到那种需要沾染铜臭气的地步了呢,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薛延搓了搓手指,缓缓说,「不觉得啊。」
「……」胡安和瞪眼看着他,默。
七聊八扯之后,再踏出府衙的门已是正午。盛夏里太阳火辣辣,薛延用手挡在前额,漫无目的地绕着街走,他没回家,就在街上随便买了个馒头啃。陇县一共也没几条街,灯市街、永安街、小甜水巷,还有条富甯路,薛延整个下午都在外头绕来绕去,寻查是否有待租赁的店铺,以及各个路口的客流量。
待他终於心里有了数,打道回家时,天已近黑了。月亮挂在树梢,透过蓬蓬树影,隐约可见。
家里的鸡鸭已经赶进了篱笆里,院子安安静静的,只有厨房亮着灯,阿梨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怀里塞着胖墩墩的阿黄,正耐心地剥花生。她脚边已经堆积了一片的花生壳,旁边的袋子里也装满了仁儿。
在外奔波一日,身子已乏累极,却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一扫而空。薛延把外衫脱下来搭在肩上,晃了晃酸疼的脖子,往阿梨身边走。
冯氏在里头做饭,葱花炸锅后香气扑鼻,薛延站在离阿梨一步远的位置,看她吸了吸鼻子,抿出个笑。
他起了坏心,绕到阿梨背后去,趁着她弯腰去抓新花生的时候,忽的用手蒙住她眼睛。
阿梨惊叫,忙抓住他手腕拉下来,回头对上薛延含笑的眼。他眼型细长,又是内双,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冷冰冰,笑起来后又让人觉得分外暖,阿梨拍了拍他手背,小声说,「幼稚鬼。」
薛延从身后抱住她,用脸颊去蹭她耳根,道,「我没有。」
阿梨察觉到他胸腔震动,歪头问,「你说什么?」
薛延便就乖乖蹲到她身前去,张了张嘴,道,「你给我颗花生我就告诉你。」
阿梨按开一个花生壳,把粒儿剥出来扔到旁边袋子里,说,「都是生的,不好吃,况且待会做菜还要用,哪里有空余的给你吃。」
薛延「啧」了声,道,「你这不一袋子呢。」
阿梨瞟他一眼,小声说,「就不给你。」
薛延眯起眼,凉凉问,「为什么不给我?」
阿梨笑起来,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很认真地与薛延说,「你知道吗,刚才你问我讨食吃的样子,像条小狗。」
薛延哽了一下,回过味来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像狗?」他把肩上搭着的衣裳扔到一边去,直起腰将阿梨抱在怀里,一手钳制住她的腕子,用牙齿去磨她的耳垂,低低道,「胆子渐长啊。」
阿梨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朵眼儿吹进来,痒得很,她闭着眼往后躲,又被薛延按在墙上,欺负得更狠。
「花生,花生!」阿梨泪都笑出来,冲他说,「薛延你别闹,花生都洒了。」
薛延不听,反而变本加厉。阿黄早就被挤到地上,在花生壳里滚了一圈后,傻呆呆坐起来,不明所以看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冯氏终於听见外头响动,她拎着水瓢出来,问,「干什么呢?」
薛延把脸红的透透的阿梨挡在身后,笑着答,「我们闹着玩儿,没事。」
冯氏警告地看他一眼,道,「你下手别没轻没重的,马上吃饭,洗手去。」
薛延说好。
待冯氏又转身进了厨房,薛延才敢把身后的阿梨露出来,她口里含着几缕碎发,不轻不重搡了他一下,提着裙摆跑远了。薛延晃了晃身子,弯唇。
晚饭吃葱花鸡蛋饼,还有一碗丝瓜汤,清淡香口。
饭吃到一半,薛延忽然开口道,「我今日去看了看房子。」
冯氏喝了口汤,问,「什么房子?」
「店面。」薛延正色道,「我想一想,咱们还是像原来那样,卖些早点。陇县的早点铺子许多,但都平平无奇,靠的都是老顾客撑起来,但若是想在其中杀出条路来,说难也不难。」
他说的太快,阿梨没看懂,茫然地眨眨眼。
薛延便就慢下来,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将薛氏生煎包重新开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