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不进去站这做什么。」薛延忽而冲着她勾勾手指,附耳道,「这家店我以往来过,进门后东侧有个酒水柜子,上面摆两盘盐花生盐瓜子,那是不要钱的。你若是饿了,便就抓两把,若是有人看不惯来追咱们,你便先跑,我殿后护着你。」
阿梨被他逗笑,嗔了句,「不正经。」
薛延勾一边唇角,胳膊虚虚搭在阿梨颈后,带着她往前走,道,「你别怕,大不了就是不成事罢了。咱们大大方方往外走,人家不知情的都还以为咱吃饱了要回家,丢脸又能丢哪里去,是不是?」
阿梨弯着眼道,「以往没看出你这么能说会道。」
薛延垂眸,轻笑了声,手指微勾搔了搔她下巴。
正是大清早,店刚开门不久,里头没几个食客,就几个杂役拿着扫把抹布忙来忙去,小二肩上搭一条白手巾,懒洋洋靠在楼梯口抠指甲。
门口传来响动,小二一抬眼,瞧见拎着鼓囊囊一个大包裹的薛延愣了一下,转而又扬起笑脸,哒哒哒跑下去,甩一下手上巾子道,「哟,薛四爷,许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他一偏头,又看见俏生生站在薛延身侧的阿梨,眼一转,又道,「薛四奶奶,什么风儿把您也给吹来了?」
这一声薛四奶奶叫的阿梨浑身说不出的别扭,只觉得这小二热情是蛮热情的,就是言语间太过油腻,假得很。小二浑不自知,仍自顾自招呼着,引着薛延往桌边走,道,「您二位要来点什么?溜腰花怎么样,猪是一个时辰前我眼见着现杀的,那腰花新鲜着,炒出来肯定香!」
薛延倒是神色平静,拉着阿梨坐下,手往桌面上敲了敲,道,「我找你家掌柜的。」
小二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重复问,「掌柜的?我们韦掌柜?」
薛延扬着下巴问,「那你还有几个掌柜的?」
小二神色为难,「这日头才升了几分啊,我们掌柜的还睡着,没起呢。」他咂咂嘴,又问,「能冒昧问一句,您找我们韦掌柜,有什么事?」
薛延慢悠悠斟了杯茶水,推到阿梨那边,答,「不能。」
阿梨看着小二的脸色,忽青忽白,好像立时就想将他们给撵出去。
好在薛延平日里积威够深,到了最后,小二还是妥协,弯腰说了句「您稍等」,而后便就上楼去敲门了。阿梨端正坐在一边,看着薛延怡然自得在那里嘬茶水,觉得脑子里有些晕乎乎。
这做什么呢这是?
韦掌柜一刻钟后下来,上下打量薛延一遍,在桌边坐下,问,「听说你找我?」
他约莫四十出头样子,头发整齐一丝不苟,穿一身深色带福字大褂,布料里一看就掺了丝,油亮亮泛着光。唇上两撇八字胡,眼角是笑出来的褶皱,瞧着就是个精明买卖人的样子。
薛延说,「我与你聊聊。」
韦掌柜本以为只是有闲人找事,不欲理会的,但见薛延一脸风淡云轻运筹帷幄样子,商人的本质让他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思,怕错过什么机遇。
韦掌柜倒是个好脾气,掀了袍子坐在薛延一边椅子里,吩咐小二又上了壶茉莉花,二人便就聊开来。
天南地北大事小情,薛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他自幼富贵,见识宽广,一张嘴便就能扯出许多,阿梨在一旁安静听着,见韦掌柜从起初时候爱答不理到后来眼中有赞赏之意,默默舔了舔唇。
她以前是真的没看出,薛延这么会忽悠。
茶过两盏,二人也渐入佳境,相谈甚欢,薛延指尖弹了弹杯壁,忽而话锋一转,问道,「韦掌柜,你这宴春楼为何叫宴春楼?」
韦掌柜哈哈笑着道,「长恨歌中有一句『玉楼宴罢醉和春』,我瞧着好,便就拿来用了。」
薛延「噢」了声,又问,「这『宴』是有了,『春』呢?」
韦掌柜沉吟道,「你什么意思?」
薛延转身指了指楼梯口立着的大瓷瓶,前朝隆德年间的,上好的青花工艺,约一人高,看着便就厚重且贵气。他问,「您觉着这瓶子好看吗?」
韦掌柜顿了顿,「我觉得好看啊。」
薛延摆手,「不好看。」喝口茶,他又说,「太死板,无趣味。」
韦掌柜脸上笑意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大家不都这样摆?」
「问题就在这。」薛延道,「大家怎样做,你便就怎样做,所以即便宴春楼占地儿最广地段最好,也只是三大酒楼之一,坐不到龙首位置。没有特色,就注定平庸无奇。」
一番话阿梨听得心惊肉跳,她眼见着韦掌柜脸色由晴转阴,就要怒喝一声拍案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