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阿梨狠狠推他一把,手拿下来瞬间,泪已经挂了满脸,她说,「你别这样看低你自己行不行?你出身名门,读过那么多书,见过那么多世面,就算现在虎落平阳,也不该如丧家之犬般,曾经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可如今呢?就算你不心疼自己,你有没有想过阿嬷?她已经年纪大了,你若是再不回头,她便就等不起了!薛延,你不该是这样的……」
「说够了没有?」薛延攥住她手臂,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祖父位极宰相,我父亲做礼部侍郎,两个博学大儒教导了我一辈子,我也不过平庸无奇,直到他们死,连个秀才也没考上。我在京里呼风唤雨,交了一群又一群的酒肉朋友,每日当街纵马,酒撒黄河,我就是这么不知所谓,纨絝子弟,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你若是想在这里便就留着,我也懒得瞧你,若是看不上我,门在那里,你自己滚便就是了!」
灯影朦胧,阿梨身子颤了颤,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连头发丝都是冷的。
薛延站在那里,像一只囚笼的困兽,身上竖满了尖刺,口不择言,语出伤人,他拳头在身侧攥紧,阿梨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她哪里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才问出一句,「薛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一室沉默。
又过一会,阿梨用袖子抆了抆眼睛,转身掀了帘子出去了,什么也没再多说。
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薛延绝望地蹲下,他手捂着脸,有一点点的湿意从指缝里蔓延出来。其实从把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就觉得后悔,他真的觉得悔了,不知是为了以前,还是为了现在。
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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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这夜没有回房睡,她不敢惊扰冯氏,只在厨房的小桌边蜷了一晚。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半梦半醒时候偏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而再睁眼时,袖子还是濡湿的。她揉了揉肿起的眼睛,直起身时,肩上滑落了一件衣裳,肩宽袖大,是薛延的。
他曾经来过。
阿梨怔怔盯着那件落在尘土里的外衣良久,最后沉默地捡起来,拍了土,搭在椅背上,着手做饭。灶火通红,燃起来后驱散了一室的冷意,阿梨拢了拢衣襟,在心里想着今早要吃些什么好。
就算再难,日子也总是要认真过的。
冯氏昨晚睡的也不好,罕见待卯时过了后才醒,她扫了扫院子,又把鸡鸭都放出来,才进厨房。阿梨勉强弯起唇,笑着冲她打个招呼,「阿嬷,早上蒸了馍和白菜汤,我瞧见有枸杞,也放了些进去,补补气血。」
她抬头只在一瞬间,但冯氏还是瞧见她憔悴面色,讶然走过来抬起她下巴端详,「阿梨,怎么哭成这样,是昨个薛延欺负你了?」她又惊又怒,摩挲着阿梨面颊一会,转身就要冲出去,「我要去问问他,这究竟是想怎样了!」
阿梨忙起身扯住冯氏袖子,「阿嬷,你别去,别去。」
她着急,眼里又染几分泪,眼睑本就红着,看起来脆弱得像是摸一下就要碎了,冯氏心疼的不行,搂着阿梨的肩把她贴进怀里,道,「好梨儿,别哭了,阿嬷在这里呢,阿嬷护着你。」
阿梨摇摇头,「我没事。」她将额抵在冯氏肩头,声音轻轻的,「薛延情绪不对,若现在与他说太多,适得其反,再给他些时间罢,总要等他平复了的。」
冯氏道,「可不能总要你白白受着委屈!」
「不委屈的。」阿梨笑着,「若是以后日子能越来越好,现在怎样都不委屈的。」
冯氏抚着她头发,叹气道,「瞧你眼儿肿的,阿嬷去给你找两个鸡蛋来煮了吧,好歹敷一敷。」
阿梨乖顺点头,说,「菜快要烧好了,再过一会便就叫他起来吃饭罢。」
说完,她又掀了旁边水缸盖子瞧了瞧,道,「水也没了,阿嬷您看着点火,我去打些来。」
冯氏正在捡鸡蛋,闻言忙回头道,「放那放那,你先歇着,待会我去。」
阿梨笑着道,「哪儿那么娇气,没事的。」
她拎着桶出去,但刚迈过门槛便就觉到旁边气息不对,侧过头,正对上薛延的眼。他怀里抱着阿黄,就穿了昨天那件皱巴巴的里衣,春寒料峭,但连件外套都没披,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起来搞笑又狼狈。
阿黄不爱在他怀里待着,蹬着腿要往下蹿,薛延死死抱着它的屁股不撒手,唇紧抿着,看着阿梨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紧张,「我……」
阿梨实在不知现在要如何与他相处,只别过眼,轻声打断他的话,道,「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