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撇唇道,「那付主簿今年五十七了,都能做她祖父,还要嫁过去,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阿梨弯唇笑笑,没答话。她本就不善言辞,谈论这种家长里短之事,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便就安静听着赵大娘一人叨念着。
「咱陇县是个小县城,本就偏僻穷困,也不知那主簿是有什么好手段,做那清水之官,还能捞得盆满钵满,秋收前娶了第十房妾室,新盖了三进院子,现下不过小半年,又要娶十一房了。」赵大娘眉锁着,「摊上这么个官爷,也是百姓的霉事,且他膝下八子,个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那个付六……」
说及此,她猛然顿一下,抬头看着阿梨问,「薛延昨日可有什么异样?」
阿梨心里缩一下,她含着下唇,没答这话,只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也不知真假,我也是听人家传言的,说是昨个上午见着薛延和付六在万利坊门口打了一架,听说动刀动棒,似是见了血。」赵大娘捶了捶膝盖,道,「既然他没什么别的反常,许就是以讹传讹了。」
阿梨面上强笑,捻了针随手在帕子上穿插几下掩住心中慌乱,状似随意问,「婶子,这付六是怎样人,以往常与薛延混在一起?」
「他俩,再加一个侯才良,带一群虾兵蟹将,说难听点,简直就是陇县里谈之色变的人物。」赵大娘似是对此多有不满,抿唇道,「薛延倒还好些,没见他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那付六,讹人财物,抢人姑娘,什么遭天谴的勾当没干过,但仗着他有个做官的爹,欺负的又都是平头百姓,这些事便也就压下去了,他仍旧有滋有味活着,不知收敛。」
阿梨沉默听着,捏着针尾的指尖已然发白。
「还有那侯才良,念过两日书,装的像是个好人似的,看着人模人样,大了付六五岁,却是那父子俩的好膀臂,现在县里府衙做个下手,权利却大得很。付六恶事做尽,但若是遇见什么大事,倒是都听这侯才良的,但这人也确实有几分好手段,官腔打的极好,做的事也够恶心,那书怕是读进狗肚子里了,这才产出他那么堆臭狗屎。」
赵大娘说得痛快,待讲完了才瞧见阿梨变样脸色,拍了下腿道,「你瞧我,光顾着骂,是吓着你了?」
阿梨摇摇头,「没有。」
赵大娘叹气道,「你若是有空,便好好去劝劝薛延,让他莫要再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了,得不着什么好的。」她起身拍拍衣角褶皱,「也待了好晌了,家里孙儿还等着我,我便就先走了。」
阿梨把帕子放回笸箩,也站起来道,「婶子,我送送你。」
赵大娘挥手,「几步路而已,送个甚么,你回去做活去罢。」
送走赵大娘,阿梨又坐回矮凳上,但看着那幅帕子许久,一针都没有心情落下去。她心里罕见烦乱,如充斥一团乱麻,憋得胸闷,过了好半晌,阿梨终是放下针线,起身到屋里去。
而掀开门帘,却见着薛延正慢慢吞吞坐起来,眼睛只睁开窄窄一条缝,张望着不知在找什么。
阿梨不知他醒了多久,刚才和赵大娘的对话他又听见多少。
她舌尖微动,只到底是没能说出别的话,改口问道,「醒了?阿嬷去给人家做衣裳了,刚才隔壁赵大娘过来,给咱们送了小半斤的豆瓣酱。」
阿梨回头望了望天色,道,「已经巳时了,不若起来罢,就算是头痛,也好歹吃餐饭再睡。」
薛延拧眉,含糊不清不知答了句什么,待坐一会,扯了被子又躺下去。
阿梨呆愣立在一旁,弯身看看他面色,像是真睡了,刚才那一坐只是晃了神。她又站了会,心中思绪万千,但终是没有再吵他,只又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去了。
她关门声音很轻,哢哒一声,薛延半梦半醒,翻了个身。
在他的意识里,昨夜过得糊里糊涂,脑中画面支离破碎,勉强拼凑起来,大约就是他在外面吃酒吃到人家打烊,飘飘忽忽走回来,肚腹里难受得想随便找棵树大吐一场。正快要坚持不住时候,却见着了只披了一件袄子跑出来的阿梨,当时薛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到家了?」
再然后,他便就没什么印象了,脑中一片云雾状团起来的画面,仅剩的记忆就是阿梨温柔的触碰,还有她袖口那段似有若无的香。那味道甜而淡,催人入眠,安人心脾。
刚才他本是醒了的,头痛欲裂,本想下去倒杯水喝,但又闻见她身上香气,便就安心睡了。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眼,太阳已经幽幽爬到最顶空,薛延双眼放空一瞬,似是不敢信自己竟在被里赖到现在。他抓两把头发彻底清醒过来,又伸手去捞了衣裳裤子穿好,跳到地上第一句就是唤阿梨名字,但喊了两声,没有应答。薛延纳闷推开门,却正和欲要进屋的侯才良撞了个满怀。
他定住,抬眼望去,小小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以往和他鬼混的那些地痞流氓。
而阿梨担忧站在厨房门口,手抓着门沿,望着他的眼里满是不安。
侯才良是个清瘦样子,为装出副正经模样,还拿了把桃花折扇。他扇两下,又拢起来,拿着扇柄冲着薛延肩膀点了点,笑道,「四儿,一日不见,怎么看起来憔悴许多啊。」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昨日和付六儿打了架,伤筋动骨了?那事我已听说,是六子做的不对,这不,我就过来与你俩主持公道了。」
侯才良往后退一步,展臂冲着门口道,「酒宴都定好了,咱们桌上再讲别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