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终章(上)
正陵,郑淩。
淩重华幽深的眼神看着碑亭,又看着一脸困惑的儿子。
世间多少事,冥冥之中有注定,便是前世陵寝的名字,都和儿子的名字重合到一起。
淩郑不认识碑亭上的字,古代的字本就与现代的字不一样,加上他之前不过是个幼稚园的小朋友,识的字本就不多。
淩重华慢慢地朝碑亭走近,正陵两字下方,还记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他的生平和功绩。
他慢慢地抚着那些字,想起自己的前一世,独来独往,独吃独住,举箸相望,对面无人回视,清冷的宫殿,永远看不完的折子,夜深梦回,孤影寂寥,金殿独眠。
作为淩霄的一生,妻子陪伴了他年轻的时光,作为淩重华的此生,妻子儿子将陪伴自己接下来的岁月。
幸与不幸,已无从计较,唯存感念於心间。
将儿子的小手牵得更紧,他垂眸叹息,帝王又如何,至高无上的权势又如何,死后不过是长眠地下,生前功过也只是廖廖几句。
生前多少事,死后凭人说。
唯至亲之人相伴,才是始终。
淩郑望着他,又看着四周,四周像房子又不像房子的建筑,又没有住人,看着很古怪,他又看下碑亭,问道,“爹,这是什么地方,这块石头上面是什么?”
他抚着儿子的头,“这是淩氏皇朝的皇陵,皇陵就是坟墓,此碑是爹的陵墓碑亭,上面是爹一生的功绩。”
淩郑点下头,这些房子原来是死人住的,怪不得没有看到人,对於爹说的话,他隐约知道一些,可能爹还是另外一个人时,死了埋在这里,就像他之前是大虎一样。
皇陵沉静如死水一般,天空灰暗,渐起冷风,风吹树动,寒意森森。
碑亭后面,就是正陵所在,里面只是衣冠塚,倒也没有前去拜祭的必要,他转身欲走,淩郑却挣开他的手,朝正陵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
小人儿最近长了些肉,团子似的脸上有着不符年纪的严穆,嘴抿着,看着正陵的方向,又看一下身边的爹。
淩重华蹲下来,将儿子扶起,拍下他衣服上的尘土,将他抱在怀中,站起身来。
淩朝历经九代,历代先皇,皆葬於此处,帝陵座座,厚重威严,他抱着儿子,慢慢地回望过去,驻足默祈。
守陵的侍卫正好巡视经过,从角落里现身,见到帝王,惊得立马跪下,三呼万岁。
他拂袖一挥,让他们起身,远处飘来哭骂声,尖利刺耳,他的眉头微皱,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皇陵别院,幽禁之处。
幽禁的院子里,正在哭骂的是栾贵太妃,她发髻散乱,衣裙脏污,抱着孩子坐在门槛上,边哭边骂。
突然声音狠利起来,恶毒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都怪你,你惹得陛下不喜,所以陛下不接本宫回去,都是你。”
淩重显已有一岁多,虽然还不太会说话,但能看得懂大人的脸色,母亲狰狞的脸把他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栾贵太妃越想越不对,忆起陛下曾经说过的话,似乎是显儿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嫌弃她,才她送到皇陵。
她狠狠地将孩子往地上一丢,孩子的哭声更大。
淩重华现身别院,守卫及太监跪了一地,谁也不知道,皇宫中的陛下和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院子里,女人的哭骂声不绝於耳,诅咒着淩朝和陛下,太监额上的冷汗滴下来。
帝王眸色深如海,冷声道,“将她与小皇子分开,栾氏幽禁终身,小皇子养在外面,份例等同郡王,尔等不可怠慢小皇子。”
太监摸不透帝王的意思,恭敬回道,“遵旨。”
里面的栾贵太妃听到遵旨二字,高声奔到门边,急切地问道,“可是宫中来了旨意,太上皇派人来接本宫了?你们这些奴才,快放本宫出去,快来人哪,放本宫出去。”
淩重华转身,不理会她的喊叫,牵着儿子的手,慢慢走出去。
太监们等陛下太子走远,才敢动一动,一个老太监细声道,“太妃就别想了,太上皇在宫中,许是早就将太妃忘记,您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不。”栾贵太妃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们骗人,太上皇最宠爱本宫,本宫还为他生了皇子,他一定会来接本宫的,是不是你们这些奴才,黑了心肝,故意阻止太上皇来接本宫,快…快开门,让本宫出去,本宫要回宫,要亲自问问太上皇,究竟是为何,明明头一天还是宠爱有加,突然莫名奇妙地就冷落本宫,本宫不服…不甘,太上皇…”
老太监心里摇头,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偏栾贵太妃落到如此地步,还没有看透,若是太上皇真有心,早就将她接回去了,哪会如此不闻不问。
若不是陛下偶尔经过此地,又怎么会发现小皇子过得不好,小皇子到底是淩氏皇嗣,陛下会照顾小皇子,却不会拂逆太上皇的旨意,施恩於栾贵太妃。
只是,陛下是何时进的皇陵,怎么都没有人发现,想起曾有人说,陛下武功似德正帝,深不可测,应是事实。
老太监神色越发的恭敬,暗示侍卫们进去,一开门,就见小皇子正在地上滚着,许是想站起来,可冬日里穿得多,加上本来年龄太小,走路都没怎么利索,滚来滚去,就是爬不起来,一身的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栾贵太妃见门打开有人进来,一下子就扑上来,抓着老太监的衣服,“快说,是不是太上皇要接本宫回宫。”
老太监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却不理会她,侍卫们要将小皇子抱出来,栾贵太妃松开他,疯了一般地想将孩子抢回来,“你们干什么,怎么可以抢走本宫的孩子,本宫告诉你们,他可是皇子。”
没有皇子,谁还会再记起她这个太妃,她不能允许别人将显儿带走,她拼命地想将小皇子抢回来,可侍卫们身强力壮,几个闪身,就将小皇子抱走。
没人理会她,太监侍卫们出去后,又将院子锁起来,任凭她在里面又哭又喊,嗓声嘶哑,小皇子被人抱出来,妥善地养在另一间院子。
父子俩回到宫中,已是晚膳时分,南珊正倚在宫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报以一笑。
小淩郑很兴奋,等回到殿中无人时,与她说起密道的所见所闻,她含笑听着,偶尔看一眼默然不语的男人。
男人的眼中透着暖色,静静地听着母子二人说话。
次日,一家三口早早出宫,几场大雪过后,京中一片白,屋顶树梢上,全是皑皑白雪。
农人们开始窝冬,山林中铺着厚厚的雪,京郊农庄里,迎来天下最尊贵的客人,况神医对於突然来访的帝后已经见怪不怪,只不过以往都是夫妻俩带着一头大虎前来,如今变成带着太子一起。
待看清太子的样子,他心惊不已,南崇起,孟进光也激动万分,太子这长相,极似德正帝,三人都在德正帝手下做过事,为过官,对德正帝一直敬服万分,突然见到神似德正帝的太子,哪能不吃惊,几人互看,眼神交流。
南珊有些想笑,淩儿这长相,倒是镇住不少德正皇帝在位时的老臣子,也是因为这长相,朝中大臣无一人怀疑过太子的血缘,只不过私下揣测着太子的生母。
淩郑对况神医抱着的南璜特别的感兴趣,在他还是大虎时,可是将这个小宝宝给吓哭了的,他盯着南璜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心想着,这下你可就不会哭了吧。
谁知南璜又大声哭起来。
小人儿有些郁闷,他现在都不是老虎了,怎么这个小宝宝还怕他,南珊摸着儿子的头,一只手去拍小南璜,“淩哥儿,璜哥儿还小,应该是怕生。”
况神医连忙称是,将南璜抱回屋里,交给奶娘。
淩重华负手而立,南崇起和孟进光站在后面,不敢出声,帝王的眼睛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看一眼出来的况神医。
况神医头皮有些发麻,不得其解,难道陛下是怪罪璜哥儿不给太子面子,哎呀,这可真是冤死了。
半晌,清越的声音响起,“上次朕来时,见南小公子泡的那个药浴…”
况神医立马心领神会,“回陛下,那药浴泡过后,可强筋健骨,若陛下不嫌弃,草民给太子殿下开好方子。”
面冷如霜的帝王神色未动,声音清冷依旧,“那就劳烦况神医了。”
“不敢担陛下这句劳烦,能为太子殿下做事,是草民的福气。”
淩郑在庄子上有些呆不住,一心只想往后山跑,南珊看出儿子的心思,对丈夫使个眼色,男人会意,转身往后面走,淩郑欢呼一声,跟上去,她在后面看得失笑,和三位长辈点下头,追着父子二人的脚步。
后山积雪足有一尺深,三人都穿着皮靴子,踩在地上,现出深深的脚印,乡野无人踪,小淩郑飞奔出去,所到之处,野鸡飞野兔窜,他现在只是一个孩童,没有大虎那样的好身手,虽是知道野物们的藏身之所,却半只也没有逮到。
淩重华手一伸,随手捡起一节枯枝,往野兔的方向掷去,枯枝如利箭,直接穿透野兔,小淩郑飞扑上去,将野兔提起,笑得开怀。
她也兴奋地跑过去,野兔很肥,想来庄子后面的竹林之中冬笋正是时候,可以挖一些,焖一锅兔肉,必然十分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