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色如水,上官千斩已经和凤来香以及柔水滚进被窝里去了,屋外只有那个不解风情的石头护卫小卫,这种时候,他是不用风凉伺候的。因此风凉很大胆的寻到了李书白住的下人房。
「怎么不点灯?你睡了吗?」
风凉踏进房内,然后他听见白日里的那个沙哑声音:「哦,灯里没有多少油了。」随着话音,油灯被点亮,借着微弱灯光,可以看见李书白一身粗布衣裳站在桌旁,显得十分局促。
「切,没油就去添啊,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风凉摇摇头,随意坐在椅子上,却见李书白冲疑着擡起眼:「可……可以吗?下奴的灯油,不是不能够随便用的吗?」
风凉听见了自己心里吐血的声音,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下奴连灯油都不能随便用。他摆摆手:「这里不是那些穷人家,你就放心大胆的点灯吧,灯油没了随便添,这个我还是能做起主的。」
李书白微微低了头,道了声「谢谢。」
「白天的事儿,真是要谢谢你了。」风凉再度开口:「那个,我那样对你是我的不是,可是没办法,你不知道爷多恨你,要是被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我这双可怜的腿大概就保不住了。你说你这人也是,太不知变通了,当初爷也是为了帮你,你觉得方法不当,教训一下也就是了,怎么忍心赶他一个孩子走呢?你这样让他回到从前的环境,比杀了他还难受你知不知道?也难怪他到现在都恨你入骨了。」
风凉又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就说教起来,待说完了,方想起这是李书白心中的疮疤,忙讪讪的住了口。
「其实……我当初就是……就是想吓唬他一下,本来想着过两天就寻他回来,让他记住教训。谁知道衙役是个赌徒,看见路边设的赌摊就过去了,看丢了他,再然后,我也找不到他了。」
李书白低着头,小声的解释:「这么多年来,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让我牵挂遗憾的事,就是当初将千千赶出去。好在现在看到他这样,我也放心了,他这样很好,比跟着我强,要跟着我,还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风凉倒愣住了,挠挠脑袋,他在想李书白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给自己听的,好让自己去告诉宫主,谁知道下一刻,就听他轻声道:「这事儿压在我心里十年了,一个不防就说了出来,小哥儿你别告诉千千,他听了也不信,我这辈子没干过亏心事儿,我宁愿让千千恨我的正直迂腐,也不想让他误会我是个狡猾的小人。」
他说到这里,又擡起头对风凉一笑:「小哥儿喝水不?我去烧点过来。」
「不用了,我坐一坐就走,你也坐吧。」
风凉阻止,看见李书白低垂在油灯阴影里的面孔,忽然想起上官千斩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叹道:「这样看来,你明明也是个挺清俊的男人,怎么如今就这样老呢?爷说你今年才三十岁,可我看着,你倒比那些四十岁的人还要老上几分……」一语未完,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似乎就不设防一般,这样下去还了得。
他脸一红,连忙找了个借口就告辞了,回到房里,还忍不住在想李书白,心道真是奇怪,为什么和他说话,就像能把心彻底放松了似的,难道只因为爷说过他是个好人吗?
第二日,上官千斩为李书白分派的活计下来了,是负责打扫整个枫晚亭的卫生。
这自然是一个庞大的工作,以前都是几个仆人分派的,如今却全落到了李书白一个人的头上。
不过他也没有丝毫的怨言,竟然真的拿起扫帚抹布认真打扫起来,一直从日出干到日落,方总算全部干完了。只要接下来再去清扫一下上官千斩的书房,便可以回去吃一顿饱饱的饭,然后上床睡觉。
经由下人们告知,此时上官千斩会带着两名花魁在前面吃饭,然后就会去卧房,是不会到书房里来的,因此这是打扫书房的最好时机。所以李书白很放心的拿着几块干净手巾,提着水桶进来了。
书房很大,三面皆是书架,有许多的书籍。当中一张红木桌子,然后是一把红木椅和几张会客的椅子,很简单的摆设,但却让李书白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他放下水桶和手巾,慢慢走到那一排书架前,颤抖着手在那一本本或厚或薄的书上缓缓抚过,就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一般欣喜雀跃,带着十分的温柔小心。
抚摸了良久,他才终於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连忙将桌椅都仔细的抆拭了一遍,因为摆设少,所以他很快的就又来到书架前,把书架上以及书上的浮尘都小心仔细的抆拭掉。最后,当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后,他才将手巾和水桶放到桌旁,回身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兰亭集序》,轻轻翻了开来。
李书白酷爱书法,之前一直在找《兰亭集序》的摹本,只可惜,他为官清廉囊中羞涩,好的摹本根本买不起,此时在书架中见到这个,便心心念念的想着,最后想到上官千斩一夜都不会来,便起了侥幸之心,暗道我只看一眼,就看一眼便还回去。
但只看了这一眼,便再也收不住了,他是个书痴,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以弱冠之年成为状元了,在他为奴的这五年间,别说看书了,就连书的边角都摸不到,下奴哪有打扫书房的资格,因此这时候还怎么舍得放下这本《兰亭集序》,一边看一边自己还用手指无意识的临摹比划。
因为白天太累,而看见《兰亭集序》的时候又太兴奋,因此不知不觉的看到下半夜,李书白的眼皮便慢慢合上了,他的脑袋已经不会思考,竟然就任由自己仍拿着《兰亭集序》而睡在了书房的角落中。
当上官千斩走进书房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潜进人了。」
不过再仔细一听,却又不像,敢潜进枫晚亭的人,不管他是盗贼也好刺客也好奸细也好,都不应该有这么拙劣的身手,若被这种人潜进来了,他千斩魔宫还有脸继续在江湖上混下去吗?
借着微微的月光,看见角落中蜷缩着一个人影,他快步走过去,不想在桌子边的时候竟然中了埋伏,被绊了一跤,幸亏他身手了得,才避免摔成大马趴的命运。只听一阵「咚、骨碌碌」的声音想起,角落中睡着的那个人慢慢擡头,茫然的四下里望着。
「是你?」上官千斩松了口气,接着回身熟练的去点蜡烛,结果却见到巨大的红烛现在只剩下一滩蜡油在蜡台上。
「啊……」一声惨叫响起,李书白慌乱的爬起身,下一刻,上官千斩掏出火石,将那堆蜡油点燃了。
「对……对不起,我……我来打扫书房,一不小心就……」李书白紧张的结结巴巴,虽然眼前这个人是千千,但他已经不是自己收养过又赶走的那个千千了,现在,他像是一个魔鬼,执意要找自己复仇的魔鬼,他吓得不敢直视上官千斩的眼睛,一双手紧紧抓着那本《兰亭集序》,指节都泛白了。
「打扫?」上官千斩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微微提高了声调:「打扫需要把每本书都拿下来抆拭吗?」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用兴奋澎湃都不能形容的心情。对自己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崇拜仰慕的对象,此时却卑微的在自己身前低着头,骇的身体都抖了,曾经高高在上掌握自己生死的人,现在却被自己掌握着他的生死,这种感觉,让人的血都沸腾起来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而不可思议了。
上官千斩慢慢逼近李书白,看他惊慌失措的想要向后退,可后面就是墙壁,根本退无可退,他如同一个残忍的猎人,享受着将猎物逼进绝境的感觉,直到最后站在了李书白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李书白,重逢以后,他还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他。或许是心理和身上的重创所致,他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偻,不再像之前那样挺拔高大了,现在的自己,竟比他高出一个头,以至於视线只能落在他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