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章
袁宁再早熟,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经历了许多事,可还是磨不平尖锐的棱角。一直以来他都尽量对身边的人好,亲情、友情、爱情他都非常珍惜,绝不让自己忽略需要关心的人。
然而即使他曾经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会选择与父母不一样的路,骨子里还是有着一些与父母相同的东西: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想到自家的孩子,看到别人家的老人就想到自家的老人,他会很快生出同情与愤怒,对对方的一切感同身受。都是有父母有家人的人,为什么可以不把别人的命当人命来看呢?
是因为他们不能带来足够的利益?
是因为他们早已被时代所抛弃,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正在遭受着什么?
袁宁抿了抿唇,把自己调查的打算告诉赵记者,既然这些天已经着手准备,他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人是他拜托费校长找来的,总不能让他们遇到危险吧?
袁宁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以调查的名义带人过去的,他带去的是“投资项目”。本来他就打算买下胡勒根的牧场,整出一两个投资项目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经济发展指标像任务一样往下发,袁宁相信他们不会把投资项目往外推。投资项目谈成了再来实地考察就不会引人注目了,你要让人投钱,总得让人了解了解地方上的情况吧?
现在赵记者两个徒弟被打,倒是让他们的出现变得有些古怪。袁宁想了想,对赵记者说:“我再和人商量商量,免得查不出结果还得遭罪。”
赵记者说:“那我先去那边混吃混喝一段时间,到时给你来个里应外合。”赵记者虽然在业界赫赫有名,但几乎没有在媒体上露过脸,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演技不错,到哪都吃得开。
赵记者一说,袁宁就明白了,赵记者是准备去把这事糊弄过去,大概就是让对方相信这事是年轻人不懂事瞎热血,业内老人都知道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而他就是那个“业内老人”。
袁宁没立即找两位专家,而是找上杜建成。杜建成也知道袁宁发生了什么事,但昌沧这边的地方势力很强,他理了几年都没理平。再加上省会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甚至有人明里暗里排挤他这个外来人,他也只能对着一些地方的困境干瞪眼。
杜建成说:“你自己带人过去还是太冒险了。正好年前申请的资金到位了,我马上要推进医疗下乡项目,到时候会现有下乡宣讲、下乡问诊的活动,顺便给卫生所的加建摸个底,到时我直接把你们的人编进医疗队一起过去,这样采样时不会太引人注目。”
袁宁两眼一亮:“那就太好了! ”
杜建成一时有些臊眉耷眼:“其实有件事想让宁宁你帮帮忙,你也知道我有多不擅长做计划,我虽然整理出了医疗下乡的实施方案,但感觉过不了表决那关。宁宁你能不能帮我改改?”他手底下也有不少人,可即使集思广益地改了几回,拿出来的也是这么个结果。一想到袁宁那灵光的脑袋瓜,杜建成就恨不得把袁宁提前给讨过来!
袁宁:“……”
袁宁晓得杜建成的难处,推行医疗下乡花的是财政的钱,对一些人来说无异於割肉,自然是百般刁难。更别提本就有些人与杜建成不对付。
袁宁说:“我试试看。”
袁宁接过杜建成拿出的方案,在一边看完,又让杜建成打了个条子,让他可以畅通无阻地去问一些部门要资料。不一会儿,袁宁就搬了厚厚一垒资料回来,摆在一旁快半米高,剩下一部分还没弄过来呢,是一个昌沧小伙子正在给他搬。
瞧见办公室里的会客桌瞬间变成袁宁的办公桌,上面的东西比他桌上的还多,杜建成心情很复杂。有些东西果然不是光靠侥幸,也不是光靠天赋,更多的应该是靠紮紮实实的努力啊!
袁宁没注意到杜建成满脸的感慨,飞快地翻动着面前的资料,认真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里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他看得快,分析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写画满了一打草稿纸。到了吃饭时间,袁宁舒展一下筋骨,停下了工作,站起来向杜建成借电话。
杜建成自然说:“随便打!”
袁宁笑着道了谢,拨通章修严的号码。察觉对方第一时间接通之后,袁宁立刻绷起脸:“果然又没有去吃饭吧?快去吃!”
那边的人自然是章修严。他自知理亏,一口答应:“这就去。”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袁宁才挂断电话。
杜建成刚才注意到了袁宁不同於往常的神色:一开始虽然凶巴巴,但话里却透着显见的关心,后来再说话就是满满的高兴和温柔了。
杜建成免不了又拿袁宁打趣:“这么小就有对象了?连吃饭都要打个电话叮嘱几句,有你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可真不错。”
袁宁笑眯眯,一点都不害臊:“那当然。”他瞧着杜建成,眉间眼角都带着笑意,“师兄你是不是该加把劲了?若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支点招。”
杜建成: “……”
这混账小子!
袁宁没去外面吃饭,而是跟着杜建成去了食堂。
这边的主食是面食,袁宁跑去窗口那边和做面师傅磕叨,愣是拿到了牛肉比面多一大碗牛肉面。
袁宁端着面扫了一圈,到刚才接触过的几个人那边搭桌,和对方大吐苦水说杜建成压榨劳动力。打开话头之后,他很快就融入其中,听着其他人谈话,时不时见缝插针、旁敲侧推起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一顿饭吃下来,袁宁对昌沧的医疗情况更为了解。虽然早些年就提出教育下乡、医疗下乡,可惜一直都没有全面地推展开。
没办法,一个是缺钱,一个是缺人。
袁宁可以轻轻松松买下几个牧场,但面对这庞大的缺口却束手无策。这一趟医疗下乡说是说去摸底,可连一次摸底都千难万难,真正要建好健全的医疗网络又怎么会容易?
而且即使建成了足够多的卫生所,也要考虑有没有足够多的医护人员可用。
总之,难!
但也不能因为难,就一步都不往前迈。
这次下乡宣讲、下乡问诊就是第一步。
这难不倒袁宁,毕竟袁宁曾负责过书法协会在怀庆那边的活动,大体是一样的,只是要因地制宜地做些改动而已。
回到杜建成办公室,袁宁结合着吃饭时了解到的情况把资料筛选了一遍,把比较贴近昌沧现状的资料给挑了出来,在脑中拆分又组合,直至把它们都吃透了,才开始对杜建成的方案动刀子。
到临近薄暮,袁宁才揉揉酸痛的手腕,把推翻后重组起来的方案合上。他敲诈了杜建成一顿饭,把方案给了出去。
袁宁踏着夜色回到牧场,感觉草叶清新的气味随着夜风钻入鼻中,心情才渐渐舒展开。
每当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时,他心里总有种回不去的焦灼与不安,有时害怕自己会变得随波逐流、麻木不仁,有时又害怕自己过於冲动给最重要的人带来麻烦。
袁宁脑中浮现出章修严高大的身影,心中的焦躁终於被抚平。只要他坚定不移地追逐着大哥的脚步,一定会有能力做更多的事、帮到更多的人,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会越来越少出现。
对,就是这样的。
袁宁微微顿住脚步,仰头看向隐没在云后的星子,眼底映着点点星光。
另一边的杜建成带着方案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细看腹黑萌宝毒医娘亲。瞧见上面条理清晰地图表与文字,杜建成只能感叹袁宁不愧是书法协会的,这一手字拿出去就能镇住不少人。再想想袁宁才半天就和卫生部门那边的人打成一片,杜建成心里除了“佩服”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了。他收起思绪,认认真真往下看。
从袁宁去年帮忙改策划后杜建成就知道袁宁脑筋灵活,这份执行方案也一样。
杜建成知道自己原来的方案是怎么写的,大致就是这里要花多少钱,这里要用多少人,这里得耗时多久,一项一项列得清清楚楚。
袁宁改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经袁宁一改,整份方案居然变成了“这样可以打开多少市场”“这样可以积攒多少经验”,有些地方甚至还隐晦地提及“这样可以怎么报导”“这块蛋糕可以分给多少份给支持医疗下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