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却摇摇头道:“我这镜子法力有限,做不到追踪梦境。”他见张馨仪又露出急色,补充说,“不过我有个师叔功行很高,他有一面符镜可以做到。最近他正好也在帝都,我马上跟他联系,请他亲自过来一趟。”
张馨仪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说:“那就辛苦大师了。”
道士拱手:“善人不用担心,令爱一定能解除痛苦。”
张馨仪听着有些安慰,忙道:“谢谢,谢谢。”
道士很快走到屋里,从挎包拿出手机拨号。
宗子乐看见这一幕,心情很复杂。
“本事不够也敢接,真是……不过算他有自知之明,能及时收手换人。学长,待会儿要麻烦你盯着了,他那个师叔要是也没本事,还请一定让城隍爷救救我姐。”
阮椒点头答应,不经意间,他往宗岁重那边看了一眼。
宗岁重还是跟在张馨仪身后,但一直没什么动作,直到道士去拨号了,他才也拿出手机,对着里面说了几句话。
阮椒放开耳力,隐约听见他说的是“情况怎么样”“请多研究”“有隔音,不会影响病人休息”之类的话。他顿时明白,敢情这位宗学长是在跟专家组联系——也就是说尽管他纵容张馨仪请大师作法,也依旧要确保排除对病人的一切干扰。
阮椒忽然想,之所以道士作法时没把陈蔚羽搬出来,而是用圆光术照见诅咒,这里面恐怕也是宗岁重的手笔?这位宗学长作为一个不信鬼神的顽固派,面对病急乱投医的长辈,也算是在尽量周全了吧。
另一边,道士告诉张馨仪,说:“我师叔就在永正街,半个小时内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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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更暗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师叔,晚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宗子乐摸摸胳膊,他起了点鸡皮疙瘩。
宗岁重走过来,把一件外套往宗子乐身上一盖,然后递给阮椒一件。
阮椒感觉不到冷,但还是接过来披上,说:“谢谢学长。”
宗岁重低头看他,说:“要是太冷,就回屋休息。”
阮椒朝他笑笑说:“我没事,谢谢学长关心。”
宗岁重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和子乐一样,也相信这个?”
阮椒知道他的意思,想了想后,低声反问:“那学长你为什么不信呢?”
宗岁重沉默。
就在阮椒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说道:“从来没见过。”
这回轮到阮椒沉默了。
然后他还是忍不住反驳:“就算学长你见了,恐怕也不会相信吧。说不定……你还以为是在做梦或者产生幻觉了呢。”
宗岁重一愣,想起上次幻觉,皱眉说:“子乐跟你说了?”
阮椒刚才没忍住,现在也就直接说:“提了一些,他觉得学长你是撞鬼了,不是什么幻觉。再说我跟学长你见过几次面,也不觉得你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学长自己却说自己有……是不是太……”
宗岁重听懂了阮椒的意思,沉声道:“你觉得我是不肯面对现实?”
阮椒小声嘀咕:“我觉得学长太固执了。”
快速说完立刻闭嘴,他不确定这位宗学长会不会发火。
宗岁重并没有恼怒,思索之后,他认真回答:“鬼神之说古来就有,我承认鬼神文化,也承认道佛信仰对人精神上的安抚作用,但是没有真正看到、感受到的东西,我不会随便下定论。我之前遇见的所谓鬼怪是可以用幻觉来解释的,而且在繁忙的工作里,个人产生不自知的压力并因此产生幻觉也是合理的。至於今天看到的几种法术,都可以用科技做到,所以不能说服我改变观念。”说到这,他看向阮椒,“学弟,这就是我的解释,你认为呢?”
宗岁重的郑重让阮椒也郑重起来。
“学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他说,“我亲眼看见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存在。”
宗岁重点点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坚持我的观点。”他顿了顿,问,“你是子乐找来做说客的?”
阮椒说:“子乐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挺同情他的,他对我不错,所以……”
宗岁重:“同情他私底下叫我大魔王?我对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阮椒摸了摸鼻子:“反正……学长配合一下呗?”
宗岁重微微摇头:“我的工作很忙,不可能随便配合你。”
虽然是拒绝,但阮椒却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可能性。
“随便配合不行,不随便的话,那学长有什么要求?”
“我给你布置题目,你按照题目写论文,写一篇让我满意的,我就配合一次。”
阮椒难得瞪大了眼。
——这是个什么鬼要求?!
宗岁重:“怎么样?”
阮椒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好,充满犹豫看过去,说:“……学长真是好为人师。”
宗岁重颔首:“只有这个要求。”
阮椒沉默好久,才闭上眼:“好。”
往好处想想,这也是接受业界大拿指点的好机会不是?虽然、虽然以后会多出很多作业……
宗岁重眼里闪过一丝欣慰。
小学弟是个不错的人才,好好培养可堪大用,不能让他沉迷在鬼神的世界里而忘记现实生活。他刚接手公司不久,人才稀缺,看得上的苗子要早点搂过来。抽点时间出几道题目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小学弟能认真完成论文,那么就要着力培养,等小学弟再长大一些,就能顺理成章地收入公司给他“卖命”了。
一旁的宗子乐已经看呆了。
用论文换配合……什么骚操作啊?
然后,他拉了拉阮椒。
阮椒:“怎么了?”
宗子乐的声音特别特别小,说:“我觉得,学长你真厉害。”
阮椒费解。
宗子乐闭上嘴。
能跟大魔王这么说话还做交易,能不厉害吗……
时间走得很快,还没到半小时,道士就把他师叔接进来了。
阮椒远远看过去,突然一愣——这不是前不久刚见过的余道士吗?
余道士依旧很正经地穿着一身道袍,腰悬七星剑,走路带风,很正派大气的样子。走到院子里里后,他一眼看到了那个法坛,大步走过去看了看那块摔下来的法镜,摸了摸镜面。
张馨仪见状,等他忙活完了才问:“这位大师,您看出了什么?”
余道士沉吟道:“赵师侄镜子里的法力用完了,拦住了大半反噬,现在我重新起坛作法,挂符镜追踪。对方要下诅咒,用的东西可能是令爱的生辰八字,或者令爱的头发、血液、指甲、贴身物品等一切可能加入诅咒载体的东西……所以要用圆光法术追溯对下咒之人的梦境。我想先用令爱生辰八字试一试,如果没用,再一样样试过。”他顿了顿,“用上的东西越准确,能看到的范围就越大。”
张馨仪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以,您只管施法,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我绝对全部照办。”然后她有些担心,“现在还早,查、查梦境的话,如果那个下咒的人还没睡……”
余道士解释说:“这门法术子时后再行最好,但事不宜冲,如果对方还没睡下,施法不会成功,我调息一会儿,等子时后再施法就是。”
张馨仪明白了,感激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余道士才对赵道士说:“师侄,我们供奉的神灵不同,你好好送走神将,散坛吧。”
赵道士没有异议,立刻又送上一些供品、敬香,然后俐落地散了他的法坛。
余道士虔诚地念了一会儿道经,开始设坛。
大概的流程跟之前区别不大,只是供奉的神灵有所不同,并且在法坛上放了一面更古拙的镜子。这面镜子的边缘镌刻了一些奇妙的花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花纹其实就是符籙。
余道士同样先净坛,再左手印右手剑,步罡踏斗念咒。
念咒多次后,他把剑放下,迅速拿来黄表纸书符,又将陈蔚羽生辰八字也写上去,拿剑刺穿,对着法坛上的蜡烛一晃——符顿时燃烧起来。
下一刻,他用穿符的七星剑对着符镜一指。
符镜顿时跳起来,挂在半空,镜面里出现了很多云雾。
余道士沉声说:“法术成功了。”
在场的人都紧张地看过去。
阮椒很好奇。
对於神灵来说,只要拥有神力,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对法术没多少研究,很多时候可以说是简单粗暴的。但是道士们要沟通神灵才能让道法生效,为了节约神力,反而拥有很多精细的、不同门类的法术。
今晚看到两个道士施法,阮椒感觉到一些神力的痕迹。
但是,天地间已经没有神灵了,道士们沟通的是什么?又是怎么使出道法的?
这里面,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阮椒现在神力浅薄,这个想法暂时只是闪过,压在心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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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剑穿透的黄符渐渐烧光,云雾也逐渐散开,露出了里面清晰的影像。
这是……一个男人。
要不是阮椒死死按住,宗子乐就跳起来了。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有问题,要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凶手的梦里?”
宗岁重也皱起眉,是秦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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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重在镜子里的样子跟平常有微妙的差别,虽然仍然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但是五官却精致了很多,气质也显得很冷漠,特别精英的感觉。但实际上的秦重的性格不是冷漠款的,他跟陈蔚羽认识的时候热情又冲动,才能让陈蔚羽跟他相处得来,只是后来他在工作中吃了一些亏,才逐渐端起来,并用平光眼镜挡住眼睛,好掩盖他容易泄露的情绪。
也就是说,镜子里的秦重并不是真正的秦重,反而像是一种趋於完美的幻想——或许也是秦重最想留给人的外在印象。
随着秦重的出现,周围的场景也迅速搭建起来。
他走在一间公司的过道上,路过一片坐满了人的员工区。所有人都在伏案工作,气氛很严肃,当他走过后,突然有个女人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他的背影很久。
秦重好像感觉有人在看他,回过头。
女人连忙低下头,继续忙碌地工作。
大概因为这是梦境的缘故,除了秦重以外,其他人都很模糊,有的甚至虚化成背景。第二个影像清晰的就是那个女人,但是她的脸也看不清。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梦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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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道士开口问:“有善人认识这个地方吗?”
宗岁重沉声说:“悦来科技。”
张馨仪表情很难看地补充:“秦重工作的地方。”
阮椒问:“子乐,你知道这地方不?”
宗子乐的表情也很难看,说:“是个上市公司,但比起我姐家的差远了。秦重不进陈家的公司,听说是不想依靠女朋友,要自己创业才能配得上我姐,当时张姨知道还夸他上进来着。结果呢?也不知道在他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差点害死我姐!”
梦境看到这里,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些猜测。
但梦境通常都是不连贯的,这个也一样,只见秦重路过之后,场景就飞快地碎裂了,又是一段短暂的黑暗,换上了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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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时间,秦重开车来到了陈家的公司大门口,他斜靠在车门上,表情很冷淡。
还是那个女人,她坐在不远处的小吃摊上,一边低头吃东西一边偷看秦重,偶尔秦重不经意将目光扫过,又不经意地收回,没有施舍给她一点注意。
女人不敢对上秦重的眼,总是埋头吃东西,眼神很贪恋。
时间飞快地推移,所有人的动作都好像快了十倍。
然后,公司里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她穿着很合身的浅色裙子,亚麻色的头发卷起大波浪,衬得她十分美丽。
秦重眼睛瞬间亮了,冷漠的侧脸也变得柔和了很多,显得格外俊美。
美女轻快地走到秦重面前,朝他露出一个窍柔的微笑。
秦重打开车门,让美女上了他的副驾驶。
车子开走了。
小吃摊上的女人这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飞快远离的车子,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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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子乐愤怒地踢了一脚,说道:“什么玩意儿!”
阮椒拍拍他的肩安慰:“只是做梦,全是那个女人自以为是,很主观的。”
不怪宗子乐生气,梦境里的年轻女人就是陈蔚羽,但是这里的陈蔚羽相貌虽然好,给人的感觉却很虚伪,笑容、眼神都透露出一种装模作样的柔弱,而秦重却对她死心塌地,感情炽热。
张馨仪比宗子乐更了解自己的女儿的品行,气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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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再变,连续很多画面纷至遝来。
有些画面里是对所有人都很冷漠的秦重和偷窥的那个女人;有些画面里是只对陈蔚羽温柔的秦重、始终白莲花的陈蔚羽,以及那个偷窥的女人;有的画面里是陈蔚羽得意而轻蔑地看着那个女人,还有陆续出现的新面孔……这些新面孔无一不是男人,无一不是陈蔚羽在言笑晏晏地和这些男人暧昧相处,而偷窥的女人满心愤怒……
当某个人影出现时,阮椒惊讶地朝宗岁重看去。
那个画面里,陈蔚羽正侧头对着一个青年露出笑容,青年跟秦重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相貌英俊,气质冷漠,虽然没有戴眼镜,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秦重跟他给人的感觉很相似。
正是宗岁重。
在面对宗岁重时,陈蔚羽的笑容里带上了脉脉的情意——那是在面对秦重时没有的,她侧头笑着的时候,眉眼间更柔弱,带着似有若无的引诱。
不得不说,宗岁重的形象还是很逼真的,从气质到相貌完美还原。
偷窥的女人远远地看着,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不甘和愤怒……为秦重不甘,为秦重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