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璿珈(一)(1 / 2)

夏青灵魂抽离,回到了寝殿内。

障内一晃好几天,可是在现世却只是一场梦,时间地点都没变。

骨笛疯狂拍着他的手背,急切又担忧。

夏青动了动手指,醒来时发现在自己倒在地上,入眼还是华丽冷寂的帝王寝宫。夜明珠悬在雕梁画栋的天壁上,散发出清寒的光辉。

骨笛见他有动静,欣喜得不行,俯冲过来就要去蹭他的脸,被夏青一把抓住了。

他爬起来,现在头很痛,哑声警告道:“你给我安分点。”

骨笛委屈巴巴地听话,从天上趴到了地上。

夏青在原地缓了会儿后,闭眼,很轻地喘了口气。老实说,他现在有点懵,入的是楼观雪的红尘障,却好像是他灵魂淬火渡了一次劫。

他第一时间跑到床边去看楼观雪。

寝殿中央的床榻上,刚开始那些纵横如枷锁长蛇的黑雾煞气已经消失了,同五岁的他的屍体一起被一场惊蛰夜火烧得干干净净。只是楼观雪依旧沉睡不醒,黑发散开枕上,唇色寡淡,眉心的邪光散了。比幼时深邃了许多的五官介於英挺和昳丽间,肤白如雪,鼻梁高挺,睫毛卷翘落下一重很浅的阴影。

夏青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楼观雪,看久了,蓦地生出一点难过来。

难过。

这对他来讲其实也是一种很罕见的情绪。

夏青幼年生长的环境注定与眼泪、离散结缘。坐在那堵墙上,看见太多人走又看见太多人进来。

人们生老病死,人们爱恨别离,他安安静静将一切收入眼中,却很少为此而遗憾难过。

不是他如草木顽石,不懂感情,相反夏青自认还是挺感性善良的。他是个正常人,当然知爱恨、懂爱恨,只是爱恨并不能成为牵动他情绪、扰乱他心境的原因。

夏青神游天外半天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低下头喃喃:“楼观雪,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什么。”

骨笛这个蠢玩意见主人还没醒,急得原地转圈圈,使劲戳夏青希望他给出点动作。

夏青被他戳到了脸痛得不行,差点想把它掰断,浅褐色眼眸窜着火没好气:“他在睡觉,你让我把他喊醒是想我死吗?你主人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骨笛被他一吼,焉巴巴往下坠,然后被一只手握住。

“我什么脾气?”

床上病弱睡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语气漫不经心,冷冷淡淡。

夏青一惊:“你醒了?”

楼观雪没吭声,把骨笛放到一旁半坐起来。

他刚刚破障而出,脸色还是苍白的,明珠灯火照耀下,漆黑的瞳仁若濯冰簌雪,视线看着夏青,没有说话。

夏青:“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会儿。”

楼观雪面无表情,突然伸出手直接掐住了夏青的脖子,俯身逼近,眼底深处血光森冷,声音冰寒:“谁让你入障的。”

夏青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却一点都不意外,浅褐色的眼眸无语又郁闷,咬牙切齿:“这你问你那傻逼笛子啊!!”你以为我想入障!我本来睡得好好的!

楼观雪和他对视,几乎鼻息交错。

两人贴的很近,夏青以前不觉得,但现在却发现了。

楼观雪身上一直有一种清冷味道,以往藏在帝王奢靡的龙涎香后,不易察觉,而这次苏醒后却更加浓郁,无法抑制。

夏青此刻感受得一清二楚。

是一种带着血和腐朽的荒凉气息,掺杂灵薇花渗人心魂的香,但更遥远也更宽广。让人想到了,鲛人生之所死之地,通天之海尽头的那片荒塚。

楼观雪掐着他脖子的手力度很巧妙,仿佛下一秒就可以让他魂飞魄散再死一次,又并没有给他濒死窒息的感觉。

靠得太近了,夏青甚至有种错觉,下一秒楼观雪就要吻他。

靠……

这个想法把他满肚子憋着的火都被吓没了,脸色一变。

楼观雪声音沙哑,说:“你在想什么?”

夏青冰冷冷瞪他一眼,没说话。

楼观雪盯久了,突然轻笑一声,而后慢慢松开了手,指尖无意识暧昧抆过夏青的喉结。

夏青人都要死了,被他搞得头皮发麻,差点炸毛。

楼观雪往后一靠,轻声说:“抱歉,刚醒来有些情绪不稳。”

夏青忍无可忍:“楼观雪,你是不是有病!”

楼观雪想了想,笑说:“这个问题我记得回答过你。”

骨笛在主人醒来后就把自己当成死物,心满意足一动不动。

夏青现在是真的想把这玩意掰断了。

楼观雪望着他,又说:“作为补偿,我给你找一具可以寄身的身体如何。”

夏青想也不想,语速飞快:“不用,现在我是鬼魂都每天被你气死,等我要变成人,还不得被你整死——”等等!夏青一下子回身,瞪大眼,死死盯着他,回想着刚才的触觉,吓得哆嗦:“你你你你……”

楼观雪噙着笑意看他,等半天没等他说出来,想了想,好心帮他说完:“你现在能碰到我?”说完笑了下,自问自答:“嗯,我能碰到你。”

夏青:“……”

靠。

这人绝了。

夏青几乎是一瞬间,就飘到了房梁上,离他远远的。

楼观雪没下床,闷声笑了几声,才道:“放心,我不动你。”

他虽然喜怒无常,但说话还是挺算话的。

夏青稍稍安心,却是满脑子疑问:“你为什么突然就能碰到我了。”

楼观雪抬头,唇角勾起:“你入了我的障,也猜不到原因吗。”

夏青:“……我猜到啥啊。”

楼观雪的几缕墨发落到了锁骨上,神情似笑非笑,眼神深处流露微微能蛊惑人的光来,沙哑轻声说:“夏青,你真就那么确信,长大后的我,还是当初那个五岁的小孩子吗。”

夏青坐在梁上,被他这话人都问懵了。

五岁的时候,楼观雪牙齿颤抖,哭着问,“你确定你见到的真的是长大后的我,不是神?”

而现在,长大后的楼观雪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他脸上带着笑,可是神情讥讽又嘲弄。

夏青坐在梁上,想了想,慢吞吞说:“是的吧。反正你从小到大,在气人这件事上都挺厉害的。”

楼观雪沉默片刻,淡淡道:“五岁的我不该挺蠢的吗。”

夏青反唇相讥:“不蠢,比你现在可爱多了。”

楼观雪微笑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