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番外一
南大美食街的一条巷子里,有一间叫做“咖啡”的咖啡馆, 在特定的人群里相当出名。
店面不大, 总共也就三四张桌子, 咖啡味道也只是普通, 要价算得上便宜实惠。
老板是个怪人,有一张俊俏又憔悴的脸,带着点阴郁又忧愁的气息,身上总是带着酒香,却不言不语,懒得费心跟任何客人交谈,身后的柜子上酒瓶多过咖啡豆的包装, 他从来不发酒疯, 头发留长了就紮成一个小马尾垂在肩膀上, 胡茬偶尔会剃,偶尔不剃,衣着算得上干净整洁。
绝大多数憔悴的酒鬼会看起来邋遢而吓人, 可是老板并不是那样的, 他看起来就像是中世纪的吸血鬼,又像是文艺小说里的诗人,是还未出校门的女生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可他很少理会别人,除了点单。
绝大多数学生如果在图书室占不到复习的位置,就会来这碰碰运气, 点上一杯味道普普通通的便宜咖啡, 将就着热气度过冬日。
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张罗, 制作咖啡,清洗杯碟,过程几乎一目了然,也让外带,不过没有外送。
时间久了,总是有那么几张脸混熟了,但凡考砸了,老板便懒洋洋递上一杯拿铁,听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安慰道:“人生在世,及时行乐。”
要补考的学生垂头丧气地接过拿铁,惆怅道:“老板,我都考砸了,还及时行乐呢,你这是让我坟头蹦迪去吗?”
老板这时候才会笑一笑,好像天底下就这么点乐子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比现在台面上绝大多数男明星都要好看,看久了居然还有些风情,跟女人的柔媚不同,他的风情像是坛陈酿,初尝时甜,入口就辣,是极不同的美。
“行了。”老板瞧不得他这个怂样,递出块口香糖,懒洋洋道,“请你的。”
学生抽抽鼻子,委屈道:“哦。”倒不敢说老板抠门,生怕人家又收回去,乖乖拿着拿铁跟口香糖到旁边的小桌落座,翻起复习资料来了。
虽然老板的咖啡味道就那个样子,但不少人还是挺喜欢老板的,特别是容易挂科的,老板很少会像其他大人那样半是批评半是艳羡地责怪他们玻璃心,为个补考的事要死要活,难过伤心。
他总是说,人生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过不去的坎,受到了挫折,人就容易丧气,这是很正常的事,来喝点甜的吧。
大家都觉得这是老板推销的手段,可听起来真温暖,於是心甘情愿为了鸡汤掏钱。
老板也并不觉得罪过,凭本事赚得钱,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他花了四十多年才琢磨透人生就是这么操/蛋的玩意,传授经验的时候,没收教材钱就已经很客气了。要是认真说起来,其实老板还算得上是菩萨心肠了,鸡汤加咖啡,只收了咖啡的价钱。
徐缭是个很没良心的演员,却成了个很有良心的咖啡馆老板,学生们大多还很单纯,偶尔会把他当成个很有人生经历的男人,阅历丰富,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有着曲折离奇的曾经,有着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那样波澜壮阔的人生,然后悄悄带着秘密藏匿在这家小咖啡馆里。
所谓小隐隐於野,大隐隐朝市,不外乎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是很美好的幻想,徐缭并不愿意揭穿他们,也乐得白天当个“隐士”,晚上对着钱包惆怅。
人活不过百载时光,生老病死,实在是人间常事,徐缭喝光了一地酒,脚一滑,砸出满脑壳血,居然侥幸没死,倒吓得房东差点得心脏病,被急急忙忙赶着送进了医院,好在运气尚佳,竟然没有出什么事儿。
倒也是老天爷厚爱。
伤处都是头发,徐缭被剃了个光头,脑袋包得像要成佛,又被房东抓着手喂了一晚上的鸡汤,终於从昏昏沉沉里醒悟过来,觉得这样不行。房东是个善心人,愿意租房子给他这个看起来就状况不稳定的酒鬼,又劳心劳力送他去了医院,祸害人也不该是这么个害法。
而且脑袋被砸破洞真是有够痛的,更别提医药费了,那简直是在人身上割肉。
人活着虽然累,但徐缭也没真想求死,不然早找根绳子上吊了结自己,哪会选喝酒这种慢性自杀。
既然老天爷开了眼,让他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
徐缭睁开肿胀的眼,好不容易出了院,总算打起精神来盘算下自己的存款,倒还剩下不少,他实在没精神,又从桌底下抄出瓶酒了灌了一口,这才能继续打算下去。他租了个小店,前店主走得急,加了点钱就把所有东西都丢给他了,说是租,估计也没打算再回来拿了。
那位想开家咖啡店,徐缭想了想,干脆就去上了几节课,靠着一手临时抱佛脚的手艺在这竞争激烈的美食街里磕磕碰碰,居然也有了点人气。
他没有彻底断了酒,只是开始记得定时吃饭、睡觉。
这也很简单,吃饭是因为总有学生在食堂跟美食街里占不到位置,就干脆端着食物跑他这儿来找个座位,到底都没出校门,脸皮薄得很,总会点上几杯咖啡,他这儿并不禁外带食品,偶尔到了饭点,自己也饿了,就到外头买份炒饭,将就着吃了。
睡觉则是为了第二天开店。
头发长得差不多的时候,徐缭摘掉了从剧组里带出来的那顶马尾发套,他当时实在醉得不轻,演完戏结了账就差不多了,没把戏服一块儿都穿出来已经算得上还有点神智了,之后剧组也没跟他讨,他自然找不到失主,正巧脑袋光溜溜成了个卤蛋,就干脆里头包着药布,外头带着发套。
伤好了之后,头发就飞快长了出来,徐缭花了几块钱理平了,终於把发套摘下来了。
学生们很吃惊,有大胆些的女生很惋惜,并且试图向他搭讪:“老板把头发剪了啊。”
徐缭问她:“你要什么?”
学生们总是感慨: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很有过去的人。
他们对一个人的过去总是抱着无限的遐想,其实每个人都会经历,失败、挫折、痛苦、绝望、不过就是那几样,被生活这杆大锤砸扁搓揉了,有些人将就着这么过了,有些就这么扁下去了,还有些人能把生活踩在脚底下。
应肃第一次来咖啡馆的那天是星期四,学生们课最多的一天,徐缭一个人在搬咖啡豆,有点惋惜不能使唤青壮力,那些孩子都很好,喜欢帮忙,偶尔徐缭偷懒,就指挥他们当免费苦力,最多泡杯咖啡当酬劳。
学生们就会喝着咖啡抱怨,别人一天还有一百来块呢。
徐缭眼皮都不掀,懒懒回他们一句,你们才搬了几个小时呢。
人的生命脆弱又短暂,大学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在这儿勉强开了几年,总算混个温饱不至於饿死,好在咖啡馆偏僻非常,多宰熟客跟来看俏的小姑娘们,房租不像前头那么贵,总不至於让徐缭饿死,还能有点余钱买酒。
徐缭没赶在这些青春正好的孩子们之前喝死自己,倒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不少悲惨的事情,有心理抑郁跳楼自杀的,有违法用电导致起火的,还有走路出车祸的……
前不久美食街那儿还遇上了持械行凶,似是报复社会的,警车响了一路,有几个伤者,血第二天就冲干净了。
年轻的生命转瞬即逝,如花儿一般消散了。
人要死是很难的,要活着却也不容易。
徐缭喝了口自己泡的咖啡,转头就吐洗水槽里了,忽然就对日日前来的学生们有了充沛的敬意,决定给他们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