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下)
放假那天只有徐缭跟个小朋友似的被经纪人接走,其他人几乎全是自己买了机票,打算四处放松一下。
“有没有太累?”应肃正在翻电影报刊,上面写了不少《艳蝶》相关的资讯,他瞥了一眼徐缭,缓缓道,“压力大不大?”
应肃一直过分关注徐缭的精神状态,生怕人会突然崩溃,上车之后徐缭就往边上一靠,今天开来的是保姆车,后座空间大得惊人,他像只幼猫一样倒下来,肆无忌惮地侵略进他人的私密空间之中,未经询问就靠在应肃胳膊上,蜷起来的样子小到可怜。
“我累疯了。”徐缭疲惫地开口,“是谁第一个开口说老刘是暴君的,我一定要给他送一面锦旗。”
应肃很短促地笑了笑,没有对徐缭的亲近表现排斥,只是问道:“要不要睡一觉?”他把报刊放下,其实这类东西还有很多,不光是他,公司也特意收集过,袁清佩的海报铺天盖地,有次应肃坐公交时在停车站时看到了《艳蝶》的概念海报,顶掉了那些楼盘跟金融的讯息,旁边等待的小姑娘正对着徐缭的脸叽叽喳喳,雀跃无比。
即便自己就是局中人,应肃还是不由得一阵恍惚。
袁清佩没在徐缭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出戏出得极快,柳茜身上还徘徊着小舞的痕迹,人们将她们划上同等号,甚至於柳茜偶尔提起徐缭时都仍是小舞提起袁清佩的口吻,女孩子心思细腻澄澈,知道从一开始有些东西就并不存在,然而很多时候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出来就能出来,说消失就能消失。
徐缭身上没有袁清佩的痕迹,他对小舞的爱意随着拍摄那一刻就立即中止,从从容容地抽身脱出,将满座动心入情的观众都抛在脑后。他像是大步走在时光前头,对如今的辉煌盛况只字不提,只顾对着应肃嘟嘟囔囔眼下的拍摄情况。
他把脚忽然缩上了沙发,又侧过身来,仰靠在应肃身上,肆意伸展开肢体,半晌才沉闷地开了口道:“那天,首映式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他鼓着脸颊赌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祝贺了他,包括认识的不认识的,只有应肃冷冷淡淡地与他沟通接下来的工作行程,脸上甚至未带半分笑意,让他想起梦里的应肃,几十年与他没见过面的那个。
“我有跟你说话。”
“不是那种说话。”徐缭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却不知道怎么讲述,他明明对上别人口灿莲花说上半小时都不嫌口干,可每每总被应肃堵得哑口无言,“你不喜欢《艳蝶》吗?你对我的表演没点想法吗?你不替我高兴吗?”
他一连串抛出数个问题,眼睛眨眨,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我给她打了电话。”徐缭没等应肃回应,半晌怔怔道,“她说很为我骄傲。”
应肃揉了揉眉心,徐缭说得许多东西的确是经纪人应做的,可并非是必要的,对方的索取已经跨越正常的那条线,藏在话语底下的贪婪叫人一清二楚,他只得把人推开,看着不知所措的徐缭坐起身来,天真又单纯地望过来,像是不知疾苦的幼儿,丝毫不明白大人何等艰辛困难:“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徐缭看起来有点受伤,小孩子永远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生气发怒。
尽管应肃离生气还差着一大截,他只是稍显得冷漠,就已足够让习惯温暖的徐缭倍感不适了。
“怎么了?”徐缭转过身来,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目光纯洁而乖巧,不明白应肃对自己的容忍度倏然一下子收小了,於是略带委屈,“你是不是有别的明星了?”
应肃头痛欲裂,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也缺心眼了一样回话:“我早就有别的艺人,还是你师弟。”
徐缭泫然欲泣:“我就知道。”
“你再演下去我不保证我会不会打你。”应肃忍无可忍,冷笑了一声,扼杀了徐缭表演的天性。
徐缭瘪了瘪嘴,十分不满,又不敢表达:“啧。”
“我想抽烟。”徐缭抬眼看他,委屈巴巴,可怜见的,像是地里的小白菜,手上没有闲着,已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了,就差倒一根出来凑嘴上点火了。这压根都不是在问应肃能不能抽,是当着他面一定要抽了。
“怎么,缺打火机啊?”应肃眼皮也不掀,“还是要我给你别嘴上?”
徐缭信以为真,嘟起嘴凑过去,被应肃举起报刊挡住了,经纪人皱着眉道:“我没带火,没打火机就别抽了。”
虽然徐缭没有打火机,但是他有片场顺出来的火柴,还是防水的,刺啦一滑,声音动听,燃烧兄弟情的火光更是动人,这盒火柴跟随丁蔚然“走南闯北”,从十八岁的摄影棚走到三十岁的片场,属於唯一三人组过往的证明。
可惜徐缭不是丁蔚然,没半点珍惜,点上烟后雾气嫋娜,从纯洁无瑕的小男孩化身颓废中年大叔都没花三秒钟时间,他仔细数了数,还有十五根,刘正业不会因为这盒火柴没得用而掐死他了,由衷松了口气,差点没把烟掉在应肃精心挑选的地毯上。
徐缭脱出角色很快。
应肃慎重地想道:但是他精神状况好像越发不稳定起来了。
徐缭自顾自地抽了会烟,半晌大概是太过寂寞从而导致了无聊,他瞥向车里唯一的另一个活人——司机当然不算,他只要不想死就不会去折腾司机大哥,更何况房车的驾驶位跟后头分得太开,他还得爬起来去骚扰人家,不如就近。
“老应。”徐缭的口吻又恢复成了中年大叔的慵懒,他叼着烟眯着眼,性感又风情,“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说试镜试上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应肃对他抽风似的变化适应良好,只是对这句话怔了怔,半晌才平淡道:“记得,你现在就想好了?”
徐缭哼哼笑了两声道:“我早就想好了。”
“哦。”应肃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掐了掐眉心下面那点部分,然后又揉了揉,内眼角那颗小痣微微一动,叫徐缭心潮荡漾,若非还有点理智存在,想亲亲那颗小痣的想法就快要从牙根里钻出来了,可惜那天被摔在地板上的痛感还清晰存在脑海里,他没胆作死。
“让我抱抱你呗。”徐缭张开双手,跟鸟儿张开双翼一般,脸上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那些千变万化的面容都不是他本人,却又都是他本人,那些曾经被演绎过的角色性格万千,成了他脸上长出来的各色假面,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部分才是真的。
应肃皱了皱眉,仍是伸出手,由着欢呼雀跃的徐缭扑进怀里,两个人严丝合缝,对方像是颗炮弹一样冲过来,却在扑进应肃怀里的那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瘦了很多,腰细的像是能摸到骨头,力气又大了点,勒得经纪人觉得快要断气,两条长腿压在皮革沙发上,也不怕抽筋。
他温顺、乖巧、安静的靠在应肃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低下去,靠在应肃的胸口听心跳,软得像包棉花糖。
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应肃搂着他,像搂着个大型抱枕,只能叹气:“你动动,别碍着我看这期周刊。”腿上的屁股挪了挪,算不上干巴巴,当然也没有照片里拍得那么饱满丰盈,徐缭在刘正业惨无人道的摧残下还能保住点肉很可能是因为屁股自己天赋异禀,跟主人本身没什么太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