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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业很久以后还会再想起那次试镜,徐缭从门外走进来,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像是装腔作势的大人一样,配上青涩的书卷气,有种滑稽的可笑感,长手长脚,打架都能绊倒自己似的,又瘦削的像根竹竿。
他几乎第一眼就中意这个演员,甚至压过了对谢旭日的满意。
丁蔚然这个角色在他跟编剧讨论下成型的时候,图纸上画出来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滑稽而可笑的,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聪明而略带点神经质,竭力让自己成熟而又难以摆脱青涩,这就是十八岁的丁蔚然。
试镜室里有一张椅子,是给演员坐的,因为这场戏是演吃火锅的场景。
徐缭吃火锅的样子很熟练,看起来就没少帮自己涮肉,三人组小时候没有肉,经常买一大颗白菜,细细切好,在热汤里煮沸,就着汤吃白菜,丁蔚然总是比较自我的那个,何游星会照顾吴浩,他从来只管自己吃。
“好小子,真有你的。”丁蔚然抿着嘴笑起来,故作矜持地端起架子,他进了帮派后反倒读书更多了,不愿意这辈子只能跟帮派里基层那些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混子混下去,就学了个四不像的姿态。
可在何游星跟吴浩眼里,他向来是三个人里最聪明的那个,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徐缭的微表情很到位,他举杯跟何游星道贺,可放下杯子,望着火锅里的雾气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散,眼神却难免掺杂了些许落寞跟嫉妒。
“恭喜你。”
这句话便是喜悦夹杂着酸涩的了。
刘正业忽然发难:“你试试十年后的丁蔚然,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的?”
这位导演习惯来个突击考核,考验演员的应变能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这会儿应该还是挺稀奇的。
其实剧本上已经提醒的差不多了,只差了台词而已,徐缭对这种临时考核驾轻就熟,他微微垂下脸,换了个姿势,舒展开一双长腿架起,伸手抹过头发,头发散乱了些,气质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倒不如说,是整个人看起来调整了年轮。
要是刚刚他才十八岁,这会儿的姿态少说有三十来岁了。
徐缭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客气地向刘正业请示了下:“您介意吗?”
刘正业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毛,摇了摇头道:“丁先生,在我这儿抽烟不大合适吧。”
要是刘正业说的是徐先生,那百分百完蛋,可既然是丁先生,那就还有戏。
“有什么不合适的。”徐缭倒还真把那根烟点上了,深深抽一口,右腿架在左腿上,稍稍倾了些身体,让自己看起来笔直端正,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他那烟盒里只有一根,纸盒子就拿来做了个简易烟灰缸,轻轻点了点,往上呼出烟雾,“怎么不合适,哪里不合适,我倒想听您说道说道。”
“少年郎,在我的地盘撒野,你轻狂了点。”刘正业又道。
徐缭笑了笑,仍旧是风度翩翩的:“这嘛,人不轻狂枉少年,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忽然站起身来,不缓不慢地往刘正业面前走去,刚进试镜室时还叫人觉得瘦削的身体倏然带来铺天盖地的压力,突兀地伸手砸在了桌子上,水瓶被震得一荡,众人都吓了一跳。
“倒是有些人,过了轻狂的年纪,掂量掂量自己,就剩点以老卖老的份儿了。”那眼神狠辣凶戾,声音不响,却叫众人不寒而栗。然而那只刚砸过桌子,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却伸出去轻柔无比地掸了掸刘正业肩头的灰,“你说是吗?”
表演一结束,徐缭赶紧把掉地上的一个水瓶子捡起来,再把烟熄了,有点不太好意思:“刚刚表演没注意手劲儿,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儿。”坐在一边的副导演惊魂未定,其实他也面试过不少演员,有些演员是面相上就凶狠,不像是徐缭这样,看着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因此冲击感就来得愈发强烈,他被惊着了还没缓过来,就勉强笑了笑道,“没想到你手劲儿挺大的啊。”
徐缭不好接话,总不能不要脸不要皮的夸自己两句,就干脆笑了笑,说道:“嗯,平日里没事练练拳击。”
刘正业的笔在纸上点了点头,除表演外第一次开了口,问道:“你觉得自己凭什么能拿到这个角色?”
徐缭靠在椅子上,仰头想了想,笑道:“就凭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刘导刚刚不是说了嘛,少年郎别太轻狂,可不轻狂叫什么少年郎。”
刘正业刚想笑话他这样还叫少年郎,可仔细一想,徐缭才二十多岁,可不就是个少年郎,一时哑火。其实要说演技,谢旭日演丁蔚然儒将的状态铁定比徐缭炉火纯青的多,可丁蔚然不仅仅只有那一面,两个人少年面对比差距太大了。
只是对丁蔚然这个角色来讲,徐缭又长得太漂亮了点,他刚开始了解石臣的时候,还真没意识到对方能有这样的灵气。
其实刘正业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犹豫了,如果没有徐缭出现,谢旭日铁定是板上钉钉的丁蔚然了,可是现在就大不一样了。
谢旭日这个人脾气谦和,稳打稳紮,他演技很好,想演什么就能有什么,可他跟丁蔚然还差了那么一丁点的契合度,那就是傲。丁蔚然本身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人,他自卑同样也自傲,谢旭日的丁蔚然把控老道,儒雅跟沉稳这方面比徐缭强得多,可傲气太内敛了。
说不上谁表演得更好,只能说两个人都演绎出了刘正业想要的丁蔚然,而徐缭在少年感这方面又略胜一筹。
其实这年头三十来岁演十几岁小鲜肉的也不是没有,可到底不如人家二十来岁的自然,加上这演技也没有问题,刘正业自然是更偏心小孩子一些。
他跟谢旭日合作了不少部,虽说不到审美疲劳那地步,但也的确想换换新鲜血液了。
“你说说看,吃火锅那段为什么那么表演。”刘正业把手搭成塔状,正了正神色。
徐缭想了想道:“丁蔚然经常被家暴,暴躁的父亲,懦弱的母亲,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受到了何妈妈的照顾,我觉得单这一点,他从小就对何游星有所嫉妒。”他顿了顿,竭力撇掉那些自己所看过的剧情,只说剧本上所给予的资讯,“他同时也很珍惜这份兄弟情,我觉得他帮助何游星,为何游星高兴,跟同时嫉恨他并不冲突。”
刘正业点了点头,他觉得徐缭所构想的这个丁蔚然更贴合些,谢旭日对这里的表演是喜悦,他的认识丁蔚然的改变是来源於权力跟地位,不是不好,不过的确差了那么点意思。他心里做下决定,可面上照旧一点不显,只是点了点头,板着死人脸道:“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这就把之前的其他人都给排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