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应肃毫不动容,压根不管跟他试图据理力争到脸红脖子粗的岳辛杰,“拍摄了一大半你跟我说你要临时改稿换掉李松群?你当预算开销是在开玩笑吗?忍不住也要忍,只要李松群还来,就把电影老老实实拍完,除非你愿意垫上本钱。”
岳辛杰猛然站起来,张了张嘴,冲着应肃大嚷道:“可是!可是他压根不关心这个角色,他演不好,好多戏份根本不能过!”
“那就过到他能过为止。”应肃平静而冷淡,轻轻整理了下袖口,“我不管你怎么办,要人我给你人,要钱公司也给了钱,如果事事都要我帮你办妥,不如薪水也由我来收?”
岳辛杰憋了半天,说道:“我可以把改了的稿子给你看,看了你就明白了,少了他不是不能拍,轧戏是他的问题。”
“爆出来就是整个剧组的问题,你要是想《艳蝶》这个项目胎死腹中,我没有意见,还得上款就可以,你大可以拿自己的一辈子玩,我只要收回预算这笔钱。”应肃轻轻敲了敲桌面,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分外冰冷,“他现在还算合作,你要么管得住他,要么忍得下他,自己解决这件事。”
岳辛杰觉得跟应肃无话可说,他又的确没钱,踢走李松群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这些时日砸下去的钱也不能白打水花,一时不由得憋屈又苦闷,陷在座位里没法动弹。
应肃也不理他,见事情谈完,干脆了当地走出会议室去。
那天的戏份拍摄过后,剧组就休息了两日,说是让大家放松放松,别被高强度的工作压垮,实则就是李松群的事没法处理,尽量减少开支。
养母给徐缭新织了毛衣,邮寄到了公司之中,她平日除了工作还有家庭,膝下儿女双全,能抽出给私人空间的时间不多,这件毛衣估摸织了好几个月才成,刚完成就急急忙忙送过来了,颜色是暖黄的毛线,穿起来仿佛一个被吃掉蛋白的蛋黄,好在徐缭才貌双全,完美HOLD住这件毛衣。
人家像蛋黄,他穿起来像太阳。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越想抓紧的东西就流失的越快,徐缭年轻气盛时叛逆到不像话,他不需要那些浅薄虚假的感情,将养母的关怀弃之如履,倘若这爱意不够纯粹热烈,不足以燃烧自我,他便连多看一眼都嫌弃;到如今放宽心怀,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收获的远胜过以往。
也许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的,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什么都不期望,什么都不期待,得到的自己从未想过的赠礼,便感觉到高兴起来。
徐缭自己也说不好是哪种更悲惨些。
一无所有的意外礼物,亦或是心怀炽热的筛选,思考这个问题时,徐缭正穿着那件蛋黄太阳毛衣,在阳光房里看书。自仙人球后他又买了一大堆的植物,本想放在阳光房里,又怕长虫子,就一股脑的全塞在外头的露台上,不出意料,没人精心伺候,加上房子主人并不长时间在家,基本上全死了。
后来徐缭才想起来有假花跟干花这么回事,於是又订购一批,房间里才显得生意盎然起来,如今的手艺没什么可挑的,假花亦芬芳浓郁,他把吧台丢掉,空出一大块地方来,换成书柜跟一张躺椅,冬日铺上厚厚的被毯,被绒毛柔软手感细腻的织物包围,再加上阳光,让人迫切陷入梦乡。
书上不知写得什么内容,唯有一段睡前记忆最深,因而带到梦中。
“那爱意澎湃而汹涌,我潜入海中,他微启双唇,像是天使坠入凡间,竟似个从容的微笑,我涌了过去,翻江倒海的浪是我的双手,拥住他,肆无忌惮亲吻那饱满的双唇,亲吻那如蜜的甘泉,他柔软而甘甜,我此一生,便不能忘。”
应肃的唇并不饱满,锋利如刀,薄薄得抿起来,像是能割伤自己,并不太笑,是天生就该薄情的人。
徐缭的指尖微微颤动着,他记不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有许多虚幻的白光,温暖的阳光,玻璃窗斑斓的色彩,五光十色的破碎在他瞳孔之中,有人在低语,像恶魔的呼唤,指引着他往未知的黑暗之中前进。
他行走,行走,从未停止脚步,那暗黑之中诞生无尽的光辉,鲜血涌过他的脖子,叫人喘不过气,那目光凝视着他,悲悯而冷漠。
徐缭大叫,吵闹,伸出手去抓住那光辉,那光辉便也伸出手来,面容仍是模糊的,紧握着他,嘴唇抿得死紧,无谓欢笑的模样,於是他凑上去亲吻。
冰冷而柔软,那双唇微启,无尽的水流涌过唇舌。
他坠入深海,光辉仍注视着他。
醒来时已是夜半,阳光房里充盈着月光,徐缭梦醒过后,意识尚有部分残留在飘飘荡荡的梦境之中,便将那团模糊而陌生的容颜看了个清楚。
是应肃。
徐缭觉得有点好笑,难得梦见应肃,居然不是做春梦,真是浪费时机,难道长时间没有进行双人性行为连梦都会简单单纯起来吗?
笑着笑着,他忽然又不笑了,胳膊枕在眼睛上,视野里一片昏黑,只有些许月光从缝隙之中泄露进来,外头的风吹着树叶子沙沙作响。依赖并不是爱,徐缭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楚了,旁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图求身体、容貌、金钱而宠他爱他,可是应肃不会。
他是个尖锐而矛盾的个体,在心里放肆沉溺应肃,可面上不露声色,他喜爱应肃,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魅力,放任自己去亲近,肆无忌惮地欺骗自我。
可远没到爱那个地步。
所以不该做那个梦,不该吻他,不该有这般旖旎的心思。
徐缭深深叹气,觉得这世道对他残忍又刻薄,在沙发里装了好一会儿的鸵鸟之后,楼下传来门锁的响动,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明显,他几乎瞬间僵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踱步出去,探头探脑的往楼下看。
他来得太慢,只能看到一道人影穿过狼借不堪的客厅,直接往厨房走去。
小偷去厨房干嘛?
徐缭经过表演训练的大脑里瞬间蹦出几个关键字:拿刀杀人、月黑风高、掌控有利地形等等之类的词汇,身体里不知道打哪儿泛起的凉意让他抽了口气,下意识往口袋捏去,结果想起手机被自己放在主卧,不由得暗叫失策。
“你在干嘛?”
门开了小半,徐缭贴着门缝仔细观察,正巧被应肃抓了个正着,经纪人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赠品一条碎花围裙,袖子解开挽到手肘处,正在系后面的细带,声音沉缓:“赶紧下来。”
见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犯,徐缭不由得松了口气,披上毯子当披肩,将门推开了些,支支吾吾道:“你怎么来了?”
刚从梦境到现实,又见着本人,纵是他脸皮奇厚无比,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让汪甜给你带饭,结果她怎么也联系不上,就打到我这里来了。”应肃皱着眉头在理那两条不安分的系带,好不容易才打完结,“我猜你在睡觉,就等忙完后才买了点菜过来。”
“哈——哈——哈——”徐缭干巴巴地赔着笑,“那你还猜得真准……”
应肃也没理徐缭,低头往冰箱里塞东西,他买东西相当豪放,基本上跟徐缭没什么区别,都是按照囤来塞的,不多会儿就把冰箱塞满了。徐缭见塑胶袋里有优酪乳,提出来一袋喝,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应肃起灶。
这厨房崭新地跟没碰过似的,事实上徐缭还真没碰过它,懒得买东西。
喝优酪乳还不老实,徐缭咬着吸管:“我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别空腹喝。”应肃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切菜,“我也只会做几个,本来想就近给你买点外卖,可看了一圈都太油腻了。”
这个点不少饭店都关门了,应肃这些菜估计还是从超市里买到的。
徐缭从椅子上滑下去大半个身形,赤脚去揪地毯上的小绒毛,半晌才在砧板的切菜声里发出试探:“应老哥,每个艺人你都这么关心?还好你手底下没几个人,不然像我这样的要是多分两个,可得把你累死。”
应肃好像笑了笑,缓缓道:“就是因为少,才有空管你们。”
这意思是,如果不少,大概这钥匙就要再多添一把丢到生活助理手里头了,徐缭很是唏嘘感慨了下,觉得应肃大概天生就有点无情无欲的意思,再是温情的举动被他一解说都变得稀松平常起来。饭在煮,菜烧了两道,一荤一素,小青菜跟洋葱炒肉,还加个番茄蛋花汤,应肃把菜放上桌,又去客厅里收拾了。
徐缭喜欢买东西,却不怎么爱收拾,因此东西经常散得满地都是,沙发底下全是抱枕,应肃一个个捡起来,还在茶几底下看到几颗棋子,造型别致,很有新意,这会儿孤军在外,找不到大部队,他皱着眉头一一收拾起来。
房间里有生活的痕迹,却几乎没什么人气,也称不上垃圾场,倒像个刚被熊孩子折腾过的家俱商城。
应肃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