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下)
“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应肃一边开车一边问他,目不斜视,像是随便起草,免得气氛尴尬,又像来势汹汹,早有准备:“需要时间旅游散心,缓解心理压力吗?”
“体检报告出来了?”徐缭缩在车门边笑得花枝乱颤,看起来大概是有点真诚的,“这年头谁还没点压力呀,要是都跑出去休假,可不就全乱套了。”
车速忽然缓了下来,应肃停在路边,转过头来凝视着徐缭,然后“哦”了一声。
徐缭被他看得有点不太自在,想赶紧转移话题,就故作活泼地问他:“对了,你是怎么保持工作热情的,我看你跟铁人一样,一点儿都不会累。”
应肃只是看着徐缭,然后平静道:“我给你一段时间休息,你要么早点解脱,要么恢复原样。”他又开始发动车子,往大路上行驶而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似的回答起徐缭,“没有什么热情,人本来就是在熬日子,从活到死,你干什么都是浪费,赚了钱还会花掉,吃了饭还是会饿,往复回圈。”
这猝不及防一碗毒鸡汤差点没噎死徐缭,他喃喃道:“那你……”
“人生有很痛苦,也很难熬的事,会筋疲力尽,所以会绝望,会消极,会放弃。”应肃看了看后视镜,这里是条平坦大路,路上别说车,连人影都没一个,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所以呢。”
“所以呢?”徐缭缓缓重复道。
应肃反问他:“你为什么想当演员。”
“想……想赚钱?”徐缭总觉得这段对话像是往自己难以捉摸的方向奔去,冲疑道,“受人喜欢?找个特别特别爱我的人爱我?”
“那就好好做。”应肃开车相当规矩,简直可以列入考驾照的教材,然后慢慢停了下来,到地方了,“在你死之前努力靠近那个目标,死亡什么都能带走,只有已经得到过的快乐带不走。特别特别爱你的我不能保证,这个得看缘分,赚钱跟受人喜欢就容易多了。”
徐缭忍不住苦笑起来:“要是我做不到呢,我做到了又失去了呢。”
“那你还会死呢。”应肃冷冰冰地看着他,“怎么,你还想跟阎罗王打一架吗?你以为自己是个麻将,能杠上开花?”
徐缭哑口无言,老实听训。
两个大男人一起搬家速度快得多,可能是由於身世的缘故,徐缭并没有绝大多数人落叶归根的想法,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只要不会惨到睡在天桥下基本上都不是大问题。应肃却不然,他方方面面都讲究得可怕,连带找房子这些事都并不马虎。
草坪重新修整过,留下适宜的空间给徐缭种花养草,边上还放着一架秋千。
房间并不狭小,同样也并不是很大,内部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该有的东西都有,二楼一半是正常房间,一半是大露台,露台又分成两个部分,封露阳光房跟未改造的观景露台,由於露台是暴露在外,因此由防腐木搭建,现在上面空无一物,等着房主自己填充。
阳光房也叫玻璃房,因为大半是用玻璃搭建的,采光很好,这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沙发跟小吧台,徐缭趁着应肃不注意,偷偷绕过去看了看,果不其然,里头是空的,不免有点失落。
房间里有点暖和,阳光房就是这样,一旦造得不好,夏天很容易温度过高,简直是桑拿房,不过这里还算是适宜。应肃皱了皱眉,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放在了沙发靠背上,忽然又开了腔:“这个吧台喜欢的话可以留下来自用,不喜欢就让人搬走丢掉,你可以自己订些东西布置家居,也可以再约装修的,不过如果要改造整个房子得先跟物业沟通。”
“无所谓,我不要紧。”徐缭摇了摇头道,“反正只是个住的地方。”
对这点应肃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他们俩一起理了理房子,把那些书籍碟片塞在应该在的地方,离开前把钥匙丢给了徐缭,在他身上也留有一把,方便以后发生任何事能立刻联系或者直接进房子把徐缭揪起来。汪甜只是助理而不是生活助理——虽说在剧场的时候她的确身兼两职,不过徐缭不太喜欢自己私人空间被打扰,所以没有给她也留一把。
把徐缭留在新房子里后,应肃就开车走人了,估计等到有工作才会再登门拜访。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缭尝试着去做了些他觉得没有意义的事,比如说布置新家,他的新房子基本上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与其说是布置,不如说是囤积。客厅的电视墙上摆满了一大堆买来的无用装饰品,沙发上摆着能把人淹没的抱枕,长毛地毯踩起来相当柔软,飘窗边则塞着几个坐垫,配上一张小茶几,偶尔可以坐在上面喝喝茶。
不过能用上的只有几乎没什么改动的卧室,徐缭不常出门,他偶尔会坐在地板上看看书,或者重温下影片,再不然就是筛选下粉丝的留言。
他的精神状态略有好转,买了一堆仙人球种在露台上,想起来就去浇浇花,想不起来就赖在躺椅上晒太阳,时间逼近深冬,天气越发寒冷,早上太阳倒是不错,徐缭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盖着松软的被子躺在露台上休息,奢侈的荒废人生,偶尔醒来时,鼻尖被冻得通红,呼吸却越发畅快起来了。
恐慌在某些深夜偶尔还会袭来,徐缭会躺在床上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水跟血全部涌了出去,浸得被褥湿透,只留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电热毯持续发力,变成无意义的炙热,被窝里就像个蒸笼,湿腻而滚烫的。
徐缭实在难以忍受了,便从床上爬起来,裹了一条毯子往外走,冰箱里藏了几瓶酒,他全部都拿了出来。天冷得吓人,他赤着脚走进阳光房里,满天繁星,月亮明媚的难以言喻,他一瓶瓶的开掉那些酒,罪恶感跟绝望感徘徊不去,他很努力想好起来,可有些东西也许本身就崩溃了。
仰起头喝酒的时候,徐缭感觉到了那些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吞咽下去是寒意,随之升腾起来的热度让他满面醺红,於是慵懒,舒适地靠在沙发上,身体里潜藏的那部分恐慌像是被火把驱逐走了的冬夜,他还需要更多、更多的火把。
开下一瓶的时候,徐缭没有那么急切了,他靠了好一会才察觉到背部有点不舒坦,这才意识到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件大衣。
是应肃的大衣,他离开时在一楼,那天他们俩都累得够呛,大概没意识到冷,所以就忘记带走了。
它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在徐缭的沙发上躺了数天。
徐缭凝视着它,好半晌才犹疑的将毯子跟酒瓶都掀下,把那件大衣穿了起来,他团着腿,缩在长长的沙发上,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又好像被个无形的影子紧紧抱住了。大衣冷透了,还带着点应肃身上的男士香水,不知道是不是在同个地方喷多了,居然至今都没散去,徐缭环抱着自己,重新盖上了那条温暖的毯子,随着热度渐渐回归,他忽然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缭无端想起了那个晚上,应肃没有说什么话,他的手指细长而干瘦,轻柔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顺着头发潜伏下去,身体是温暖的,带着勃勃的生气,叫徐缭觉得自己仿佛也在同时活了过来。
崔远山的确该爱他。
徐缭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多少有点丧失这方面的兴趣,并不是不能,而是他被昏昏沉沉的美妙幻境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光阴,而剩下来的仅仅只够他让自己活下去,睡眠跟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