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热水蒸腾淡淡的白色雾气,覆盖了一层薄雾的镜面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氤氲在明亮的灯光里,一者坐在圆凳上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抓着浴缸的边缘,一者坐在后面,手里拿了块毛巾。
打湿的毛巾轻轻抆过脊背,力道轻得像一片白色的鹅毛顺着风从湖面拂过,淡淡的涟漪掀起微微的痒,刘振宇是个怕痒的人,他怕自己忍不住痒得发抖,整个人的身体紧紧地绷着,不像是在洗澡,更像是电影里遭受酷刑的烈士,沉默,忍耐,僵硬。
「喂,你刚刚不是说要和我谈一谈,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手底下的脊背僵硬紧绷地跟一块钢板似的,楚歌皱了皱眉头,嫌弃地说道,「你放松一点啊,给你洗个澡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嗯,好。」刘振宇沉吟了片刻,突然回过头定定盯住了楚歌的头顶,楚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干吗?」
数字还是99,没变。
刘振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斟酌着开了口:「小楚……」
小楚,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讨厌我是不是?
唉,好像太矫情了。
刘振宇啊刘振宇,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犹豫不决,胆小如鼠了?
「刘振宇,你到底想说什么?」刘振宇看不见的地方,楚歌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有喜欢的人了?不想和我演戏了,想离婚了?!」
每一个字里都冒着冲人的硝烟味儿。
「不是!小楚,我没有想和你离婚。」刘振宇连忙否定,他知道楚歌才刚刚站稳脚跟,这时候如果和楚歌离婚,势必会对楚歌的事业造成不小的影响,这一点,他知道。
刘振宇轻叹一声,温和的声音像宁静夕阳里的河水抚过石子:「小楚,我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吗?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原来谈的不是离婚?
楚歌继续给刘振宇搓背,蓦地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当年要不是你把我捡回去,我楚歌早就死了,算起来这辈子是我楚歌欠你刘振宇一条命。」
「小楚,别这么说……当年我确实从你家里拿了钱……」
「刘振宇,你以为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我知道你当时缺钱,但那又怎么样?知道是一回事儿,能不能理解是另外一回事儿。」楚歌侧过身重新把毛巾打湿,用力拧干了,一点一点地抆干刘振宇背上的水,「你送我走的时候我多大啊,八岁?前一天晚上,我哭着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可以不去学校,可以去外边儿捡垃圾和你一起养家,你去外面工作的时候,我就在家里照顾妈妈和外婆。」
楚歌像说着别人的趣事儿一样讲起很多年前确实发生过的那些事,听着楚歌看似轻松的语气,刘振宇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当然记得了,记得只有八岁的楚歌紧紧搂着他哭着求他不要送他走,只要他们可以在一起生活。
「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好,我不会把你送走,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楚歌盯着刘振宇载满愧疚与痛苦的脊背,手掌轻轻覆盖在了男人僵硬的肩膀上,「刘振宇,你就是一个骗子。」
「……对不起,小楚,对不起。」男人沙哑着声音道歉。
「道歉干吗?我说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楚歌发出一声冰冷的低笑,现在的他可以理解当年刘振宇的选择。
当年的刘振宇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上头是生病的外婆和疯疯癫癫的妈妈,下面还有一个八岁的孩子,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刘振宇一个人的肩膀上,拿了那笔钱,刘振宇可以给外婆更好的治疗条件,可以找专业的医护给妈妈更好的照顾。
「头一天晚上,你答应我你不会把我送走,隔天早上,你把我送进楚家开来的车里时说,『小楚,哥哥一定会把你接回来,很快』。」
「刘振宇,你应该道歉的人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对你的话毫无保留相信的孩子,不是现在的我。」
没办法回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