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吉林延边。
一辆租来的吉普车载着数人沿山路缓缓攀爬,一到山上便换了另一番景象,最后一波西伯利亚寒流将至未至,山腰回暖,傍晚时分路边满是湿漉漉的鱼鳞松与枫树,而远处肉眼能见的山顶,却笼罩着一团巨大的,灰黑色的气旋。
犹如寒冬巨人的阴影压抑在山峦之上,裹着冲到的飞雪与冰霜隐隐咆哮,形成蔚为壮观的奇景。
「你们不成,真的不成。」庄鸣清说。
「闭嘴吧你。」唐悠和展行同时没好气地骂道。
庄鸣清:「做咱们这行的,不一定要多能打,但一定得能跑,油滑。像你师父三爷……」
展行:「谁做你这行呢,太没职业水准了,连个古鲜卑文都看不懂。」
唐悠:「太慢了,我来开车吧。」
二人交替开车,从辽宁一路开到延边,这里是朝鲜族的地界,都听不懂话,夜已渐深,方圆数里内只闻发动机的马达声以及北风的呼啸。
远处半山腰上,一座三层小楼伫立於温暖的黄光中,是当地的旅游景点办事处,庄鸣清说:「哎大兄弟,得从右边过去,绕开这条路,前面的路通往峰顶,是看天池的,咱们得向中朝边境走。」
唐悠打方向盘,庄鸣清又在后座提醒道:「开慢点,这段路不平,一不小心可就粉身碎骨了。大个子,咱俩换个位,待会上山你靠山壁这儿。」
展行倚在车窗边睡觉,霍虎与庄鸣清换了座位,唐悠打开车前灯,脚下是陡峭的千丈山坡,道路上尽是黑色的,上千年前的火山灰。
唐悠说:「你师父也是走的这条路。」
「什么?」展行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路上有另外数道被车轮碾过的痕迹。
展行解开安全带:「不一定是他们。」说着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查看,忽然停了动作。
有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红衣红裤,坐在路边的一截断树树干上。
「你看到了吗,唐悠?」展行喃喃道。
唐悠退车,调转车头,车灯大亮。
小孩站起,沿着山崖缓缓行走,像是让他们跟着他,双手张开,摇摇晃晃地向黑暗里走。
唐悠看了庄鸣清一眼,数人都没有发问,现在外面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不可能还有寻常小孩在走动,可能只有一个——
霍虎说:「不定是山中神灵,从前曾听过。」
展行蹙眉道:「他想带我们去哪?跟着?」
唐悠斟酌片刻,挂挡,缓缓跟着那小孩朝前开去。
「长白山有神明吗?」唐悠专心地看着那小孩的方向,一边问道。
展行拧开驾驶室的灯,埋头看翻译卷:「有。」
「长白山是满人的地方。」展行说:「从努尔哈赤开始,这里就是满人的圣山,康熙和干隆都作过祭文。」
唐悠:「鲜卑族和满族又有什么联系?」
展行:「没有联系,所以这份资料非常珍贵,它证明了一件事——鲜卑山不在大兴安岭,而在长白山,差点就毁在你哥他们的手里了。」
唐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踩油门,又吩咐道:「说清楚点。」
展行:「国外对鲜卑族的起源有很多种论证追溯,我爸曾经参与过一段时间的讨论,他们认为,鲜卑族人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夏朝就已经存在,根据他们族中的古老记载,发源地叫做『鲜卑山』。」
「在最早期的时候,鲜卑人有自己的宗教与神明,至於信仰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展行抬头看了前方的小孩一眼,他没入一片昏暗的树林中。
霍虎问:「不是信佛么?」
展行说:「那是在北朝崛起的时候了,他们一开始并不信佛教,所以这份记载,可能会揭开中国北方民族史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比如说,不少学者认为鲜卑山是圣地,在大兴安岭山脉群里找过很久,却没有注意到长白山,因为长白山从一开始就是满人的发祥地,这从根本上,杜绝了很多科考的猜测。」
庄鸣清插口道:「圣地里有他们的神。」
展行点头道:「信件里的大意就是这么说的,鲜卑在进入中原之前,信奉另外的神明,这个神明在拓跋氏兴佛之后,被整个鲜卑族所遗弃,封存在长白山。你们在敦煌找到的那几个屍体,他们就是鲜卑圣地的守卫,到乌孙王墓里,去寻找一种植物。」
唐悠问:「什么植物?」
展行摇了摇头:「能够延续他们的神的生命的植物,那个词翻译不出来。」
唐悠道:「涉及到两个宗教的冲突?」
展行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你想想,一千多年前五胡乱华,鲜卑入主中原的北方地带,佛教和他们原本的教派有冲突,最后拓跋氏离开大兴安岭与嫩江流域,转移了族里的一些重要东西,为免被汉人发现,存在长白山里,这样一来,都以为是莫吉族……也就是女真人的地方,有这个掩护,都不会想到鲜卑人身上去。」
唐悠加快了吉普车速度:「里面有危险吗?」
展行答:「可能会碰上他们在一千多年前的……图腾,和一些巫术,照信上的翻译,里面曾经有一个很老的祭祀,老祭祀死了……」
展行蓦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直盯向前方,唐悠手上微一顿:「没有提到小孩啊?」
展行:「我觉得跟他没关系……他想带我们去哪里?」
霍虎说:「我倒觉得他是人参娃娃,你们听过么?东北的山上,有不少人参成精了乱跑……当心!」
「啊——!」展行与唐悠同时大吼。
吉普车瞬间朝前一倾,展行瞳孔瞬时收缩,映出万丈深渊!
唐悠猛踩刹车,车内一阵混乱,庄鸣清恐惧地大叫,鹦鹉拍打翅膀,叫唤道:「干啥呢——干啥呢——」
说时冲那时快,远处距离数十米的坡顶,一具三爪钩拖着长绳飞来,叮地轻响,搭在后保险杠上。
吉普车头猛沉,整辆车以车腹底盘为支点,缓缓朝着深渊一头栽了下去。
唐悠疯了:「怎么回事!怎么办!快跑啊!快下车!」
霍虎:「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
庄鸣清恐惧地吼道:「大个子别朝前!要摔下去了!」
展行:「别动!所有人靠着椅背!不要动!」
鹦鹉:「干啥呢干啥呢——」
展行大叫道:「安静——!」
吉普车缓缓稳住了,车头以四十五度角朝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车灯成为两道光柱,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黑暗里彷佛有什么怪物在凝视着他们。
展行:「好,好的,我想想怎么办。」
唐悠:「刚刚这里是路!我没有走错!」
展行:「我知道!没有追究责任!」
唐悠:「虎哥,那熨斗脸,你们小心点下车。」
展行:「不不!你别吭声,现在听我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