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帅哥!」一名导游姑娘笑道:「有客人专门翻你的牌子!」
「唔!」展行三两口吃完他的来一桶,一抹嘴,出来接客。
「需要全程讲解……么?」展行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不住抽搐。
陆少容摘下墨镜:「是的,您好。」
坑爹呐!展行只想咆哮。
展扬摘下墨镜,不可一世,趾高气扬地问:「哟,不错嘛,讲解多少钱?收小费不?」
展行手指握着扩音器的柄,指头微微痉挛:「那个……小费随两位喜欢,全程陪同两百五十,中西路、五殿三宫十二馆……嗯嗯。」
展扬:「包你一天多少钱?」
展行很想把扩音器朝老爸身上摔,片刻后支支吾吾道:「一天……三百多四百吧,有百分之三十五要给博物院提成的。」
陆少容点了点头,朝展扬道:「月薪五六千,在北京还勉强算可以了。」
展扬道:「这工作能做一辈子吗?保险都没有的。七老八十拿个扩音器在故宫里晃,像什么样子?」
陆少容笑而不语,展扬又道:「算了,POS机拿来。」
展行抓狂地说:「没有!只能付现!我谢谢你们了!」
陆少容脸色一沉,教训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外国友人的?」
展行彻底服气,低头一抹脸,把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切换为阳光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很抱歉,本服务不提供刷卡机,两位,如果没有现金恕不接待……噢很好,是钞票,我们这就开始吧?」
展扬满意地点头,掏出三百元人民币给自己儿子:「这还差不多。」展行等了半天,没听到那句「不用找了」,只得转身进办公室登记,展扬不忘吩咐道:「把发票开过来。」
展行看着老爸:「对……不起,不提供发票。」
陆少容问:「没有发票能便宜点吗?」
展行真想一头撞死:「我回去问问……」
「送你们两瓶蒸馏水。」展行登记完回来了,揣着老爸们给的钱朝兜里塞。
展扬勉勉强强地喝了一口,陆少容连开瓶子的兴趣都欠奉,俩人跟着展行进了午门。
「咳,两位看到的这座建筑是太和殿……」
展扬:「牌匾上写着,我又不是瞎子。」
陆少容笑得肚子疼。
展扬:「会说西班牙语么?用西班牙语讲解。」
陆少容:「我看这位讲解员长得还像会西班牙语的人,不如用西班牙语介绍吧。」
展行又咳了一声,开始讲外语,二人频频点头,展扬道:「很不错!」
「永乐十八年,那位史上非常出名的,锦袍金龙帝,战甲万人敌——朱棣,修建了太和殿,原名叫『金銮殿』……」西班牙语霹雳噗噜十分拗口,一堆名词没办法翻译,展行自动切换回中文:「它是明清两代帝王举行仪式的重要场所。」
「比方说帝王登基,册后等等……」展行绘声绘色:「满朝大臣都在这里按官职站位,皇后从侧面的屏风后走出来,千秋万代……」
陆少容对这些熟得不能再熟,展扬却听得津津有味,取出相机拍照。
展行住口,片刻后愤怒地赶开凑近的几个老外:「喂,你们不要蹭讲解好么?」
展扬笑了笑,朝几个老外打招呼,对方是西班牙人,展扬又用英语说:「这是我儿子。」
老外纷纷点头,陆少容说:「让他们蹭一下嘛,你的声音这么大,又没有损失。」
展行只得敷衍地点头,改了语言,沿路把他们带进中路。
走过十二馆中的珍宝馆,展行正讲解得起劲,陆少容忽然问:「你不会腻味么?每天的台词都一模一样的。」
展行一顿,愕然道:「不会啊,我每天带客人进来,讲解词都是有区别的!」
「除了藏品的真实介绍没有怎么变,大部分典故都是我随口瞎编的。」展行主动说:「每天走过这里,都会给它们编些不一样的故事,编故事很好玩呢。」
陆少容:「……」
展扬:「……」
沿途跟着的几名老外去看花瓶,陆少容又问:「东西还回去了么?」
展行答:「还没有,在等机会。」
老外们过来了,展行咳了一声,穿过西路再次开始讲解。
珍宝馆的东陲运来一具金佛像,还没有竖牌,最上面的摄像机也没有安上,王馆长与几名教授站在佛像前谈论,展行看了一会,带着他们停在佛像前,开口道:「这是西藏前弘与后弘断层时期的一件见证品,非常重要。」
王院长转过身,愕然看着他们,展行兀自道:
「传说它是文成公主和亲时带到大昭寺的第一件珍品,后来经历了朗达玛灭佛运动,整个藏传佛教陷入一片黑暗,僧人们启动『识藏』仪式,把这具释迦牟尼十二岁童子佛等身金像深埋於地底。」
展扬问:「朗达玛是什么东西?」
陆少容解释道:「猫瞳神光朗达玛,历史上争议最多的西藏赞普,这个人很有意思,传说出世时脸上带着一层虎黄色的胎毛。」
展行瞠目结舌,终於小巫见大巫了。
王院长认出了陆少容,忙道:「陆副馆长!您好您好!」
陆少容礼貌地微笑,与他握手,王院长又朝身边的人介绍道:「这位是纽约世界博物馆的中国馆区负责人,陆少容先生,这位是……」
展扬道:「我姓展。」
众人纷纷点头,王院长看看展行,又看展扬,发现了是两父子,陆少容温和地笑道:「这是我们的儿子,展行。」
王院长这才想起来,展行好奇道:「爸,朗达玛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陆少容耸肩:「历史的事情,谁说得清楚?照我看他甚至不能算是人,因为根据藏地的一些古卷记载,他的妻子曾经为他生下过三胞胎,每个孩子都是面长虎毛,甚至有尾巴。」
「当然,最后这些孩子都被溺死了,反倒是收养的两个小孩,一名的后代远走古格,建立了新的王朝,另一名则再次把藏传佛教从黑暗中解放出来,收拾他闯过的祸。」
展行说:「好可怜。」
王院长道:「无奇不有,不可尽信,我始终认为朗达玛对宗教的损害,是后世无法弥补的。」
陆少容看了一会,问:「我保留意见,请问金漆是什么时候补上去的?」
王院长道:「您也看出来了。」
陆少容问:「有什么东西,是能把埋在地底的黄金腐蚀出一个个小孔的?而且是最近才补上的。」
王院长道:「果然好眼力,拉萨博物馆送来这件藏品的时候,没有任何解释。按我的意见,也应该恢复它的原貌,那边已经尽力了,我们很多馆员都看不出金像被修补过的痕迹。」
陆少容点了点头:「小贱?」
展行会意,带着他们继续朝前走,陆少容笑道:「王老师应该很忙,晚上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王院长笑了笑:「您果然理解的。」遂与他们握手告别。
展扬道:「不请他吃个饭什么的?」
陆少容笑道:「学考古的都宅,恨不得多点时间去研究学术和藏品,谁有空听你高谈阔论?互相理解一下吧。」
展行说:「待会逛完了就去吃饭吧,我请我掏钱!」
展扬看了儿子一会,诧道:「你赚钱了?」
展行:「当然!这不是钱吗,啊!」说着拿出刚收到的展扬兜里的钞票来回扇。
陆少容:「把二哥和陆遥也叫上吧。」
展扬马上站在玉石馆中间吼道:「我儿子辛辛苦苦赚点钱,凭什么叫他来吃白食——!」
展行:「爸!」
陆少容:「扬扬!注意影响!」
展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清朝用的一些玉器,老爸你再在这里吼我就要报警了……」
傍晚时分,林景峰在午门外等了很久。
几名女导游摘了牌子,叽叽喳喳地出来,准备下班,林景峰问:「展行呢?」
数人见过林景峰许多次,知道他每天一定会来接展行,有人便道:「他中午两点接了个全程,估计也快出来了,你进去找找吧?」
林景峰天天来,门卫都认识,展行也和门卫们都混熟了,午休或者傍晚经常一起抽烟聊天嗑瓜子,林景峰便朝一个看上去面熟的说:「我马上就出来。」
门卫也不收他票,便放进去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落在石砖地上,林景峰跃上台阶,看到展行说说笑笑,与数名老外告别,正带陆少容与展扬走出来。
陆少容站着打电话通知孙亮与陆遥来吃完饭,展扬一臂挽着西装,一手伸指不停戳展行的脑袋:「这里天气冷,你站一天也不多穿点,就套个毛衣……」
「小贱!」林景峰远远道。
展行看到人,对父亲说:「他来接我了。」
林景峰:「过来!」
展行走过去,展扬怒道:「你把我儿子当狗?」
陆少容拨通电话,示意道:「好了别吵,待会又闹得不愉快。喂,二哥吗?我是老三,今天刚到北京,一起吃个饭吧……」
展行走过去,摘了扩音器,林景峰帮他拿着,问:「你爸怎么来了?」
展行说:「不知道啊,估计是我二舅说的吧。晚上要请他们吃饭……」
林景峰哭笑不得道:「我有预感你要被宰了。」
展扬站在原地,看到儿子与林景峰手牵着手,心里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展行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你们在这里等等!」
他拉着林景峰,朝珍宝馆的方向大步奔跑,穿过夕阳下的宫廊,在一间陈列室外停下脚步。展行紧张地问:「你看得到摄像机么?」
林景峰探出头看了一眼,庭廊边隐蔽摄像机的红点已经亮起,四通八达的闭路拍摄网开始监视整个故宫博物院。
「有,但我们的方向没拍到。」林景峰也有点紧张:「那座佛像怎么到这里来了?」
展行嘘声说:「从拉萨运过来的,佛像上面摄像机还没装好,估计警卫都去吃饭了,太好了。你扶着我,咱们爬上窗边去。」
林景峰扶着展行,二人在窗沿站定,展行掏出随身携带的佛骨,比了个动作。
脚步声在庭廊外响起。
林景峰:「警卫回来了,走吧,下次再来。」
展行潇洒一掷,金色的佛骨在空中呼呼打着圈脱手,甫一扔出,展行便看也不看,转身落地,与林景峰一通狂跑。
陈列室的另一扇门推开,佛骨当啷一声准之又准地落在释迦牟尼的掌心中。
释尊金像在夕阳下双目蕴含着慈悲与怜悯,室内黄昏的光线渐渐淡去,唯有佛骨安静地闪着光。
三天后,释尊中指舍利惊现故宫博物院,消息轰动了全国。
《卷四•僰母•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