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3
翌日清晨,展行在外面探头探脑。
边院里,张帅笑道:「蛋还疼不?都准备好了?」
展行进院子里来,张帅不复从前在胶州的随意,身穿一件深蓝短褂,坦着白皙健壮的胸膛,以镶满金丝玉碎的腰带束住,头戴一顶彩羽冠,帽沿处九根花翎从长到短,依次排列。
「这玩意你用得着么?」展行拆开方石,拣出里面的佛骨:「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张帅叹了口气,莞尔道:「谢了,小贱,这是佛家的东西,能镇邪,对棺阵没有用。我要是的是能保住僰母屍身上蛊群的东西。」
展行:「有什么不一样?」
张帅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银圆盒,大部分是药粉,又有几个盒内装了蠕动的虫子,胖胖的霎是可爱。
「别碰。」张帅忙道:「我准备了一块屍蛊黑玉,你看。」
他拿出一个镯子,黑桌子上有隐约流动的血丝:「把它戴上僰母的手腕,说不定能重新催动棺阵。」
展行点了点头,又问:「你弟弟拿回来的珠子,有用么?」
「有吧。」张帅漫不经心道:「别告诉他。」
展行与张帅相视一笑,展行明白了,张辉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定屍珠多半没有用,张帅只是不好说。
张帅给了展行后脑勺一巴掌,嘲道:「你箭法挺准的么?跟谁学的?」
展行吐了吐舌头:「自己练会的,你跟你弟怎么联络?」
张帅答:「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只是不常用。」
展行好奇道:「是怎样的?吹哨子答应?」
张帅道:「这样?」旋即拎起脖子上系着的银哨,悠扬吹响,一小段音节像小鸟叽叽喳喳地叫。
片刻后,对厢传来另一阵鸟叫,略有点冲疑,展行知道那是张辉吹的了。
张帅摆了摆手,说:「太远就听不见了,你看。」说毕左手平平一翻,右手手掌在左手上一抹,变魔术般抹出金光灿烂的一只小甲虫,甲虫「嗡」地飞起,越过高墙。
片刻后另一只银色甲虫从对厢飞来,落在张帅掌心,张帅双手一拍,甲虫消失无踪。
「啊!」展行惊呼。
张帅笑道:「没见过吧,叫星蛊虫神,你看这里。」只见他的虎口处,有一枚小小的刺青,像是古代文字。张帅又说:「蛊虫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附在身上,只要有血缘关系,能彼此感应。」
张帅再一抹手,银甲虫飞出,换了金甲虫回来,反反复复数次,展行明白了,这两只虫子会互相替换,带着彼此主人的消息交给对方。
对厢传来忿怒的一阵哨声,张帅笑道:「生气了,不玩了。」
唐悠过来找人,众人已收拾好装备,站在山门处等候出发。
张辉没有来送,张帅和展行却勾肩搭背,霎是亲热,林景峰看了一眼,把展行提着衣领揪了过来,左看右看,最后推到唐悠身边,说:「走。」
一行七匹滇马,五人各一匹,又有两匹空马驮着配备,队伍最末,展行凑过来,林景峰淡淡道:「走开。」
展行吐了吐舌头:「你还在生气么?小师父,别这样咩。」
林景峰眉毛一扬:「当初你说过什么?无论到哪都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和我对着来,你期望我会说什么?」
展行讪讪不吭声了,二人的争执传到队伍前头,张帅只是笑了笑。
「你们听。」张帅说。
万蛊门中,旭日从门派殿顶转来,投下千缕金光,一曲竹音洋洋洒洒,铺遍天地,空灵嘹喨。
曲声一转,内里隐隐有担忧之意,继而转为责备与关切的暗哑之音,曲调虽显婉转悦耳,却听得出男子奏笛按孔时的指法。
张辉将那柔和之处尽化作竹管破声,铿锵有力,於指间一窒,继而瞬间抒发出来。
是时山林内百鸟朝凤,争相啼鸣,令人忘却无数烦忧之事,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最终笛音於最高亢处一收,远方万蛊门中金锣三声清响,满山鸟雀齐飞,惊醒了整座笼於迷雾中的十万大山。
张帅笑而不语,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唱了首歌。
不对么?张辉吹山笛吹得蛮顺的,那天晚上吹情歌求爱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展行斜着眼瞥林景峰,林景峰神色如常,一路上不理会展行。
夜里林景峰不与展行一起睡,白天也不和他说话,展行彻底郁闷了,沿路只得和唐悠随口聊天,展行抓着捕虫网,像出来春游的,到处游来荡去。唐悠则捡了不少石头,用小铁鎚敲敲打打。
直到黄昏时分,张帅方在一个湖边停下,说:「今天太晚了,大家在这里歇一晚上,还剩半天的脚程,明儿能到棺阵了。」
队员们纷纷取出野营炉,霍虎与张帅去紮帐篷,唐悠和展行蹲着生火,林景峰问:「这里安全吗?」
张帅想了想,答:「这是我们第一次进来的地方,也是上次外景摄影队失踪的地方。」
林景峰当即道:「不能在这里紮营。」
张帅道:「跟我一起,别走开太远,不会有事。前面是个瀑布,再朝后走,全是山,不能落脚了。」
林景峰沉吟片刻,而后道:「你负责看着他们,我在四周走一圈。」
唐悠看了展行一眼:「你前天晚上和他吵的什么。」
展行道:「我不想收张辉的钱,觉得他挺好的,回房间就被小师父骂了,然后吵起来了,连着两天都不理我。」
唐悠同情地点了点头。
「上哪去?」霍虎道:「别乱跑。」
展行道:「我也去走走。」
霍虎要跟着,张帅摆手道:「不用,这个给你们。」
张帅从包里掏出两个青铜面具,唐悠和展行同时惊呼,那面具双眼巨大,形貌诡异,鼻如云,面如桩,下巴处平平,脸颊上还镀了三道层次分明的金带,正是巴蜀古国的青铜镶金面具图腾。
「每人一个,戴在头上。」
展行茫然戴上,摇摇晃晃:「看不见啊。」
「戴在头上,不是脸上。」张帅哭笑不得,把它扳起来点,让展行额端顶着面具,这下看见了。
展行和唐悠互相打量,两名少年一样清秀,额上多了个面具像是古朴的祭司。张帅解释道:「小唐那个是我的,小贱那个是我弟的。大司祭和少司祭的祭器,戴好了别摘下来,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事。僰人的祖先会护佑你。」
「祖先们在忽悠我。」展行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树林里,唐悠道:「要陪你去么?」
展行摆手,朝林景峰离开的方向走去。
张帅埋头紮帐篷,漫不经心问:「那小畜生害三爷师徒吵架了?怎么不说?回去我再揍他出气,你让小贱别放心上。」
唐悠嘲道:「你打得过他么?」
张帅道:「从小就是揍他揍到大的,你没见那天他只有挨揍的份么?」
唐悠又说:「他是不敢和你动手。要真动起手来,你未必打得过他。」
张帅笑了笑,唐悠说:「不就仗着你是哥么,从小把他打到大,心里怕你,当然不敢动真的了。」
张帅道:「你不懂的。」
唐悠朝张帅吐舌头。
一轮夕阳从林间投入,原始森林的灌木上染满金红色的光,展行离开营地数步,听到远处哗哗水响,循着声音走去,发现一面巨大的,波光粼粼的山中湖泊,高处岩壁上瀑布如飞雪飞泄而下。
「小师父!」展行喊道:「你在么?」
没有回答,几只鸟儿从林中飞出。
时值开春,十万大山雪顶融水,携着沁人的冰凉由西面而来,展行躬身掬水洗脸,发现水里有不少斑斓漂亮的湖鱼。
「真舒服!」冰水抹了把脸,展行精神百倍,洗完脸又朝水里撒了泡尿。
山中难知岁月,展行忽然觉得,外界似乎离自己很遥远。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这些日子里一直开着机,卫星讯号有,却没人给他打电话,陆少容与孙亮等人彷佛是约好了的,一致不主动来电。
展行斟酌许久,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他拨通了家里电话,陆遥的声音:「叽里呱啦沙八碰!这里是语音信箱,展宅主人前往加拿大旅行,三个月后回来,天气预报请按1,听笑话请按2,股市行情请按3,看图说话请按4……」
陆遥的声音说了一大堆罗嗦话之后,终於进入正题:「没事请挂机。哦,对了,还有哔一声之后留言,哔——」
展行:「唉,爸。」
展行想了想,又说:「你们怎不给我打电话?生气了么?我在贵州一个朋友这儿玩,下周去北京……」
纽约:
展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陆少容在填一份表格,电话扩音器传来儿子的声音。
展扬:「他没被绑架,听起来不太对劲?」
陆少容道:「多半是和那姓林的吵架了,没听出来么?声音没精打采的。」
展扬收了报纸起身,陆少容道:「大哥说了,别管他。」
展扬只得又坐下,打消了接电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