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扫完地,喂了狗,收拾好鸡窝,摸了两个鸡蛋给外婆,老妇人颤巍巍地入内生火,做午饭。
展行问:「你不打算把她接到城市里住么?」
林景峰把扫帚倚在墙边,蹲在房门口:「她不想去,前年回来的时候就问过了。」
「村子尽头有一截汉代的长城,有兴趣可以带你去看看。」林景峰说:「平时回来到处都是风沙,托你的福,来了就下雪。」
展行笑道:「那你呢?你要去别的地方住么?」
林景峰静了很久,而后说:「不知道,这里的风俗,小孩周岁以后,要把身上裹着的棉布,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就是你坐的位置。」林景峰示意展行,展行朝木凳下看了眼,地面是平坦的。
「我们叫做埋胞衣。胞衣在这里,人的根就在这里,灵魂也在这里,死了以后,鬼魂还是会回来的。」林景峰说:「吃饭了。」
外婆做了两碗面,卧上鸡蛋,屋内光线阴暗且压抑,展行说:「谢谢。」便坐在桌旁,与林景峰一起吃午饭。
外婆絮絮叨叨,说的话展行没一句懂,林景峰偶尔答一声,吃面却吃得飞快。
外婆又大声说了句什么,林景峰埋头吃面,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展行:「?」
林景峰答了声,听起来像是「知道了」一类的话。
展行:「她让你做什么?」
林景峰:「吃你的饭,别罗嗦。」
展行:「你和她说了我们的事么?」他抬头偷窥老太婆脸色,她好像不太高兴。
午饭后,林景峰带上钱,说:「我要出去办点事。」
展行处於一个完全陌生且语言不通的地方,又冷又脏,林景峰的外婆看上去貌似还一点也不喜欢他,展行可怜巴巴道:「师父,你早点回来啊。」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会,决定还是带上他。
到处都是泥水,林景峰说:「我背你吧,省得回去要洗衣服裤子,这里一直干旱,少水。」
展行也不客气,扒在林景峰背上,让他背着走。
林景峰默默前行,展行问:「要去哪里?」
林景峰:「去了你就知道。」
展行:「除了外婆,还有别的家里人吗?要去走亲戚吗?」
林景峰顿了顿,答:「有,有大姨,不过在城里,过段时间带你去。」
展行:「你没告诉你外婆咱们俩的事吗。」
林景峰冷冷道:「没有。」
林景峰在一间好点的房子门口停下,展行跳下地来,林景峰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进去敲门,房里传来惊讶的大喊大叫。
林景峰笑着给了那人几拳,又从腰包里掏出钱,交给那农民。
农民看上去憨厚朴实,一见大叠钱忙吓得推让,林景峰又仔细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才哆嗦着收下。
林景峰交代完,对方再三挽留,并朝展行大声喊了几句。
展行只得嘿嘿嘿应答,林景峰喝了水,摆手告辞。
「那人是我发小,也是村长。」林景峰说:「我让他去乡里买砖,建新房子,顺便感谢我不在的时候,他帮着照顾我外婆。」
展行理解地点头,林景峰又背着展行到一间小学门口,门外被小孩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
林景峰敲门进去找校长,谈了点事,校长是个老人,收下林景峰捐的钱,带着林景峰与展行到村口等。
林景峰朝展行说:「我让他们在山坡上打井,种树,不过据说甘肃省政府开始拨款,让这里迁村了。本来早该迁走,但村子不归大坝乡管,也不归金昌市管,所以很为难。」
展行说:「要到什么时候搬走?」
校长说:「前几年传来的消息,到现在政策还没落实,村里人也不愿意走,祖辈的坟都在这里,难。」
这种地方怎么住?展行心想,林景峰说:「反正先种树再说。打了井,大家也有口喝的。」
有拖拉机从村里出来,前往大坝乡,校长截住开车的人,握着司机的手说了几句话,那人便示意展行和林景峰上车。
一出村口,风沙便刮了起来,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风侵蚀地表,一望无际,彷佛千疮百孔的上古巨人在沉睡。
天空灰蒙蒙一片,展行倚着林景峰的肩膀,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到了大坝乡,林景峰又坐车转民勤县,在招待所开了间房。
终於不用睡那个热得要死的「坑」了,展行如释重负,林景峰还是什么都没说,刷掉裤脚的泥,把二人的军靴抆干净便入睡。
黑暗里,展行悉悉索索,林景峰小声说:「不做,今天很累。」
展行只得乖乖抱着林景峰入睡。
恋爱的第三天。
林景峰带着村长的证明去县政府走了趟,展行稀里糊涂地跟来跟去,只见县政府接待处的人一脸谄笑,握着林景峰的手送他出来,林景峰则脸色不太好看,点了点头,说:「希望尽快。」
接待人员一路把他们送到大门才转身回去。
展行说:「他们态度挺好的么?」
林景峰答:「有钱好办事,都是这样的,午饭去我大姨家吃,给她打过电话了。」
展行终於想起来了,说:「我先去买点礼物吧?」
林景峰淡淡道:「不用,普通朋友,买什么礼物?」
展行愕然站着,半晌不做声,林景峰想了想,改口道:「你在他们眼中,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她们不会介意的。」
展行这才点了点头,林景峰摸了摸展行狗头:「怎么这么安静了?」
展行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敦煌?」
林景峰说:「再过几天吧,我得把这里的事都处理完,还得买点书,带回村里的学校去。」
林景峰搭着展行的肩膀,边走边说,许多年前,他的大姨是个势利的女人,很小的时候,外婆带着他来县里作客,大姨冷嘲热讽,给林景峰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你跟妈姓?」展行问。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把……把外婆接到城里居住。」
林景峰微有点烦躁:「她不愿意走我有什么办法?何况……」
展行:「?」
林景峰:「何况我妈埋在长城下,那里虽然干旱,有风沙,却是有我回忆的地方。」
林景峰忽又反问道:「让你在村子里生活,你愿意么?」
展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林景峰又漫不经心地问:「大坝乡呢?」
展行持续摇头,林景峰问:「武威?」
展行有点冲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林景峰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展行追着问:「你愿意去纽约玩么?展扬虽然喜欢吼我,但对我的朋友还是很客气的……还有陆少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林景峰淡淡道:「我从来没出过国,也不会说英语。」
展行说:「我可以给你翻译的嘛,要么你叫我师父?跟着我学?」
林景峰不置可否:「再说吧。」
他带着展行上楼,进大姨的家。
大姨家住了好几个小孩,一个个警惕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叫了人,又以朋友的身份介绍展行,展行礼貌地打招呼,挨着林景峰坐下。
林景峰去哪,展行就跟着去哪,从沙发上粘到厕所门口,又粘到饭桌上。
大姨和林景峰交谈也是用当地土话,和村子里的语言如出一辙,展行呆呆地坐着,自动过滤那些外星球发音,等着上菜时正无聊,展行掏出手机,忽然发现,林景峰大姨全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手机上。
展行尴尬地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们继续交谈,大姨丈问了不少话,林景峰随口应了几句。
最后大姨丈说了句话,林景峰说:「不。」
这句话展行听懂了,大姨开始用很严厉的话指责林景峰,林景峰摇了摇头,给展行夹菜。
展行手肘碰了碰林景峰,大姨连珠炮一样说个没完,林景峰一脸漠然地听着。
展行说:「别吵架。」
林景峰说:「你觉得可以么?」
展行茫然道:「什么?我没听懂,别吵架,可以啊。」
林景峰点了点头,朝大姨说:「哦。」
大姨和大姨丈这才松懈下来,大姨又交代了几句话,方继续吃饭。
饭后林景峰几乎没有多耽搁,就告辞离开了。
楼下,展行好奇地问林景峰:「你告诉他们咱们的关系了么?」
林景峰反问道:「你觉得这可能?」
展行吐舌头,不答话了。
林景峰当天下午一直沉默,展行也远远没有来时兴奋,两人出了大姨家便坐车去武威,展行说:「去敦煌了么?」
林景峰道:「今天还有点事,明天再去。」
林景峰把展行带到武威的一家网吧里,用自己的身份证为他开了台机器,说:「你在这里上网,我去办点事,晚饭你自己吃,九点前我回来接你。」
展行问:「又去哪里?」
林景峰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展行探头探脑地偷看,发现林景峰站在对街打电话,登时心生好奇,蹑手蹑足跟了过去。
林景峰打完电话,看了展行一眼:「回去!」
到底要做什么?他要和盗墓团伙接头吗?难道林景峰的大姨家是深藏不露的地下组织?展行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
他用围巾蒙着脸,鬼鬼祟祟,跟着林景峰,跟了好几条街。
林景峰没有再管他,进了一家「绿因阁」咖啡厅。
短信息来了。
【好奇心会杀死猫,展小贱。】
展行看了一眼手机,又看林景峰,发现他在靠玻璃墙的位置坐着,冷冷注视他。
展行痞兮兮地笑了笑,进咖啡厅,坐在林景峰背后的位置,背对背,点了杯咖啡。
林景峰到底在约谁?展行心不在焉地看着菜单。
几分钟后,林景峰约的人来了,是个女生。
展行发到一半的信息停了,没有发出去。
林景峰:「你好,叫我景峰就行。」
女生的声音很温柔:「你好,我叫静雯,你是林阿姨的侄儿?」
林景峰说:「对,喝点什么?我请客。」
静雯笑道:「AA好了,听说你一直在广州打工?一杯蓝山,谢谢。」
这是在干嘛?林景峰又和那女生聊了几句,无非是天气,爱好,以及时事,怎么听都不像黑帮接头的暗话模式。
展行越来越迷糊了,彼此看上去互相不认识的人,他们有亲戚是认识的?林景峰的大姨和那女生的妈妈听起来好像是同学?
展行发了个短信给孙亮,描述了一次,问:【这是什么意思?二舅?我朋友在对暗号,卖白粉么?】
孙亮回了短信:【傻叉,别人在约会,要么就是相亲,你跟着当灯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