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澄看到齐国公面色不善,赶紧开口问道:“五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离家这么久,却不告诉我们,你可知道父亲母亲都么焦急吗?!”
郭导只觉得头痛欲裂,他轻轻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扶着头,彷佛十分痛苦的模样。
齐国公眼眸里锋利无比,定定地瞧着郭导,强行压抑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郭家的儿子可以不懂武功,可以没有才华,却绝对不能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混蛋!
郭夫人见丈夫神色极为恼怒,连忙命人端了醒酒汤过来。郭导喝了醒酒汤,脑袋却没有清晰多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其他的家人,眼神却是更加的迷茫了。
齐国公冷声道:“好点了吗?好点就坐正了,我有话要问你。”
郭导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解释,可是齐国公那种要替他判刑的表情让他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齐国公声音十分的冷酷:“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原想你是一个脑袋聪明的孩子,知道轻重,断然不会做出糊涂的事情,可是这一回你太过离谱了,难道你伤了手,就可以离家不归,让你母亲难过?这是什么道理,郭家对你多年的教导都到那里去了!以至於你流连秦楼楚馆也不肯回家?!你可知道此事到处传,已经是满城风雨了,你是诚心要让郭家人抬不起头来吗?!”
郭导以手抚眉,微低下头,却是完全陷入震惊的模样。
李未央看到郭导神情木然,却彷佛根本听不懂齐国公在说什么,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怪异,她看着郭导,问道:“五哥,你这几天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在李未央看来,郭导或许难过,或许伤心,或许放荡不羁,但他断然没有到因为这件事情就一蹶不振,甚至几夜不归的地步。
他对自己的母亲十分的爱护,对家人也很是关心,绝不可能做出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那么他又为什么会醉倒在青楼楚馆之内呢?
事实上,齐国公未免误会郭导,已经派人将那些人仔细地询问了一番,却都说这几日郭家公子都是在那里喝酒,一直喝得不省人事,其他一概不知。李未央隐约觉得此事有什么蹊跷,可是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郭导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齐国公都不会相信,猛地摇了摇头,却是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冰冷地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说着,他已经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齐国公怒声道:“你给我站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夫人却是心疼地阻止道:“孩子已经回来了,你干嘛还要骂他,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有咱们的不对。”她话这么说,齐国公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的确,若非他们让郭导去参加这样的比试,郭导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儿子现在的消沉,跟他们也十分不开的。作为父母,总是将所有的罪责将自己身上揽,此时的郭夫人和齐国公都是十分的内疚,也不好过多的怪责他,只能任由郭导就这么离开。
李未央回去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此事十分不对劲,她思来想去,决定要找郭导把事情问清楚。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预备去找郭导,谁知刚刚走到花园,却险些和走上桥来的人撞到一处。
她停住,却不由惊讶起来,眼前这个人正是郭导,只是他的神色和衣装很是怪异。从前郭导十分注重仪表,头发都是一丝不苟,可是如今,他的额前垂着几缕散发,隐隐然和长眉相接。眼神像桃花一样斜挑着,带着颓丧的棱角。这时候虽然是春天,可是天气也是有几分凉意的,眼前的郭导却只是穿了轻软的袍子,衣袖飘飘,倒是真有一份出尘的姿态。
更甚者,郭导的面孔竟然还带着几分红意,十分的惬意,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可是——一大早就喝酒吗?还是昨天的酒没有醒呢?
李未央吃惊道:“五哥,你怎么了?”
郭导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李未央的衣袖,随即笑问道:“嘉儿,你怎么会来呢?我以为你是很讨厌我的。”
李未央轻轻蹙起了眉头,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无所适从。
郭导看到她的不悦,彷佛一下子多了三分清醒,他立刻低垂下眼睑,浓而长而密的睫毛细细地覆盖在眼周,掩盖了略带痴狂的目光,李未央还要问什么,郭导却随即放开了她,脸上浮起了几分忧伤,他微微一笑道:“我该走了。”他说完这一句,突然轻飘飘的从李未央的身边走了过去。
这时候,同样担心郭导的郭家兄弟也是结伴而来,他们见到郭导这个模样,连忙上去拦住他。
而郭导只是推开了郭敦,冷淡地道:“走开。”
郭敦的面色一怔,又冲上去拦住郭导,柔软的丝绸在他指下扭曲变形:“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咱们打一架就是。”这是郭家兄弟习惯性解决问题的方式。
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察觉到了不对,她连忙道:“四哥!让五哥去吧。”
郭敦看着李未央,神情十分的诧异,李未央轻轻向他摇了摇头,郭敦紧紧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听话地退到了一边。郭澄早已看出了不对,他看着郭导离去,转而看向李未央,“这是怎么回事?”
李未央的眼中涌现了一丝冷芒,她猛地转身,看向一直跟着郭导,此刻却怯生生地预备从自己身边逃走的侍从,冷声道:“五公子这是在干什么?”
那侍从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公子……公子……”他话没有说完,额头上的汗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李未央眸色微沉,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冰寒:“好好交代清楚!”
那人低下头去,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公子这是在行散。”
郭澄的面色倏忽变了,他快步上去,一把攥住那人的领子,指节却是隐隐发白,怒声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把话再说一遍!”
那人低着头,冷汗却已经打湿了衣裳,他瑟瑟发抖道:“公子服食了逍遥散,所以刚才是在行散”他的话一说完,郭澄已经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道:“胡说八道,五弟怎么会碰那种脏东西!?”
李未央听得愣住了,随即她便看向了郭敦,只见自己这位四哥的神情十分的异样,她不禁问道:“行散是什么意思?那逍遥散又是什么?”
郭敦不说话,只是同样盯着那个侍从,眼睛里腾腾的冒出火来。
郭澄一把丢下那侍从,努力让自己的心情镇定下来,“这逍遥散原本是前朝的神医为了医治伤寒才发明出来,可是后来的人发现了他的妙处,服食之后心神大开,不会被凡间俗世所牵绊,有一种登上仙界之感,再也无所牵挂。於是到了先帝那会儿,不少名门贵族都很喜爱,逍遥散好生风靡了一阵子,这样美妙的灵药,服食起来却是十分的凶险,服食之后必须吃冷食,喝热酒,穿单薄的衣衫,快速地走动以散发身上的热气,绝不可以停下,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危,所以人们把这种行为称为行散。”
李未央皱起了眉头,她开口道:“能够忘却烦恼而身临仙境,难怪五哥会服用逍遥散了。”
可是郭澄却猛地截断了她的话道:“不,这东西是绝对不能吃的!服用逍遥散的人,日子一久就会上瘾,而这瘾头根本戒不掉,时间长了,人会逐渐消瘦,直到瘦如骨柴的死去为止,五弟明明知道的,怎么会怎么糊涂!”
李未央面色就是一变,她没有想到逍遥散的作用竟然如此可怕,却听见旁边的郭敦继续道:“就是因为逍遥散有这么多的害处,所以到了先帝那一朝,已经被禁止了,我原本想这个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越西,却没想到如今五弟竟然也在服用这逍遥散。”
李未央听到他们这样说,心头沉了下去,皱起了眉头道:“你刚刚说这药是禁药吗?”
郭敦点了点头道:“是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五弟在服食这药,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李未央却已经明白了,服用皇室禁绝的药是忤逆的大罪,更何况这药本身的伤害……就算不被别人发现,也是绝对不能服用的,郭导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郭澄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未央道:“咱们一定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李未央轻轻地点了点头,她隐隐觉得,背后彷佛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
李未央进了郭导的书房,却看见书桌旁边有一张镇纸,下面压着一叠宣纸,她抽出那些宣纸,随手翻了翻,看得十分认真。郭导的画工精湛,线条更加显得优美,那画上用黑墨描绘的女子,神态或冷淡,或懒散,或逍遥,或文雅,或婉约,或婀娜,都是楚楚动人,身姿窈窕,寥寥数笔,便将她的神态勾勒得淋漓尽致。
李未央却是愣住了,她自己虽是画的不是很好,却还不是完全不懂画的,这画画之人的功力固然是炉火纯青,可是看他对於这画中人的感情,似乎也是情思缱绻。若非如此,怎么能够用画笔将这女子的美态,生动的展现出来。
书房内伺候的侍从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郭家的年轻主子,五少爷总是日也画,夜也画,彷佛着了魔一样,却不知道究竟在画什么。
旁边的郭敦瞧了一眼,不禁讶异道:“小妹,这不是你吗?”随即他忍不住摇头道:“五弟怎么画了怎么多你的画像?”他粗枝大叶的,却没有多想。
旁边的郭澄微微叹气,声音紧了一分:“四弟,你啊……”真是愣头青。
李未央愣了半天,最终却是轻轻的一笑,彷佛没有看见这些画一样,预备将它们放回原位。可是这时候,郭导行散结束,听说他们在这里,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见到李未央手中的宣纸,瞬间脸如死灰。
李未央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郭澄已经道:“小妹,你好好劝劝五弟,咱们走了。”说着他已经拎着莫名所以的郭敦向外走去,并且吩咐书房里的侍从也退出去。
郭敦连忙道:“哎,三哥,你别拉我啊!我还有话要对五弟说呢!”他的话没说完,已经被郭澄拉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郭导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难看,可是李未央却是看着他,目光很是平静,彷佛没有发现他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一般。
郭导的眼睛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只觉得喉咙暗哑,却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听见李未央声音轻柔地道:“我知道,五哥一直很喜欢我,对吧。”
郭导愣愣地看着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李未央认真地道:“我只问你,是还不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十分轻浅,平静之极。
郭导良久都没有开口,最终,他终於鼓起全部的勇气看着她,声音早已变得冷凝:“是我自作多情,又如何呢?你就当不知道吧。”
李未央笑容绵绵,却是情真意切地道:“多谢你。”
郭导一愣,几乎哑然。李未央的笑容和平时一样的镇静,她看着郭导道:“其实你一直不说的原因,就是怕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和睦的相处,对不对?你对我特殊,我早就能够看出来,这种事情总是隐瞒不了的,可是我知道,五哥是一个心胸磊落的人,冲早有一天会想明白。若是我作为你的心上人,总有一天这份感情会淡去,会冷却,会变得丑陋。可若我一直是你的妹妹,那咱们会永远在一处,亲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分开的。你说是不是?”
郭导想张口说什么,却是千言万语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李未央,她当着他的面,坦荡的说出这一切。为什么当他苦苦隐瞒的事情暴露了,对方却完全不在意呢?
说不出该是失落还是痛心,他定定地看着她,须臾,明白了过来。
原本突然被她发现,他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悬崖之下,在那一刹那的时候,没办法思考,没办法说话,甚至忘了呼吸。
某个声音在心底说:一定要隐瞒,如果被她知道,只会得到深切的厌恶。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耳边,诱惑一般地说: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你不是日夜都在画她的画像吗?如果她知道,也许……
他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却依旧无法遏制那种发自灵魂的颤抖。最终,他笑了起来,斜眉微微飞扬,他一直怕李未央知道,就是担心破坏这种和睦的气氛,现在李未央都知道他的心思,却根本不在意。这只有一个原因:他果然是进不去她心里的。
从前越是隐藏,他越是觉得难受,可是现在一下子都说开了,被对方看穿了,他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没有刚刚的紧绷,却有着若有所失:“我以为你会责备我,或者怒斥我,这不是寻常女子会做的事吗?对待那些觊觎你的宵小之徒。”
“五哥是我的亲人,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为什么要用对付别人的法子来怪你呢?”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还有,这些画,画得很好,不知道可不可以送给我。”
郭导又笑,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李未央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叹息,“还没有人将我画得这么美,五哥不会舍不得吧?”
郭导挥了挥手,大方地道:“你喜欢,便全都拿走吧。”
李未央看着他,只是微笑,其实她心中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能够解开郭导的心结,她才能继续往下说,随即她正色道:“五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导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样问,他静静地看着她,足足有片刻都没有说话,李未央看着他,沉静地道:“我相信,五哥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早就知道逍遥散的危害,你是不会主动去碰这个东西的。”
郭导眼眸一下子变得亮了,他看着李未央道:“你相信我,真的相信我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五哥玲珑心思,不会犯糊涂,再加上你绝不是那种让母亲担心的人,所以这件事情我怎么想都觉得十分蹊跷,昨天因为父亲暴怒,你不便解释,现在咱们又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
郭导叹了一口气,大声道:“以前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偷听父亲说话,为什么要用这招对付我呢?不要再偷听了,出来吧!”
窗子呼啦一声开了,李未央略微吃惊,却看到郭敦和郭澄两人的脸,郭敦讪讪地道:“我们不是关心你嘛。”说着,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从窗户外头跳了进来,
郭导叹息一声道:“这件事情本来昨天我就想告诉你们了,可是我怕母亲担心就没有说。”
郭澄见他神色异样,便立刻道:“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万事都可以说出来,有我们帮你一起承担。”
郭导终究点了点头道:“其实上一次的事情,我一直怀疑是那裴家所为,所以约了陈寒轩想要与他密谈,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被人劫持,身边的护卫也是一个都不见了。那三天中,我终日昏头昏脑,只知道被人强灌了药,却不道是什么东西,等我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小酒馆之中,回来之后,我仔细研究了自己衣服上沾着的粉末,才发现那东西是逍遥散。”
他这句话说完,却听见郭敦砰地一声在桌子上砸了一个洞:“这陈家的人,实在是可恶!”其他三人都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郭敦不禁扬眉道:“怎么?难道你们还是觉得此事与陈家无关吗?”
郭导立刻道:“当然是无关的,那陈寒轩压根就没有来,所以我怀疑此事是有人早已预谋,故意诱我染上逍遥散!”
李未央看着郭导,却是轻轻一叹道:“五哥明明知道,可是为什么还要去碰那逍遥散呢?”
郭导没有开口,只是目光幽深。郭澄咬紧了牙关,道:“这种东西一旦碰了,就会上瘾,若是想要戒除,比死还难受!曾经有人想要戒除逍遥散,连自己的头都恨不得砍下来,最后还疯癫致死,你说这严不严重!背后的人,心思实在是太过毒辣了,他不杀五弟,绝不是手下留情,而是要彻底毁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