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的目光在崔氏和卢氏的身上略转了一转,便移了开来,不管是太子妃还是侧妃,她们两人对於郭嘉都是十分的警惕,但是这份警惕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这些出生世家的贵族女子,最明白什么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越是亲善越表明太子对郭家并无芥蒂,将来出了事,谁也不会怀疑到太子的身上。
正在郭夫人和太子府的女主人寒暄的时候,李未央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美人缓缓走了过来,她一身雪白的衣裙,身上披着紫色的薄绢,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脱俗,衣着如此,发髻也是十分的特别,头上不像其他小姐那样带着金凤珠翠的首饰,只是配着孔雀翎,上面有垂珠,垂珠随着她的步伐缓缓摇曳,更显得风姿卓绝,让人情不自禁生出爱慕之情。
所有人都向她望去,那正是越西第一美人裴宝儿,众人望了望她,又不由自主回头去和郭夫人身边风头正劲的郭家小姐相比较,只觉得比起艳光四射的裴宝儿来说,郭嘉的眉目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清雅之姿,神情又是那般的娴雅、恬淡,一双墨色的瞳子掩藏在长长的睫毛下,眼波流转之间让人心旷神怡,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情了。同样都是美人,这郭小姐虽然比不上裴宝儿,但郭家的权势非同一般,又有两个儿子手握重兵,比起艳光四射、极难讨好的裴宝儿来说,温柔恬静的郭嘉显得更受欢迎一些。
在这个场上,人人都是各怀心思。除了郭夫人、裴宝儿这两个中心,更多人的目光投向了旭王。元烈此时穿了一件彷佛和郭小姐配套的月白色长袍,周边还配着金丝,既华贵又脱俗,再加上颀长的身形,优雅的动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更显得丰神如玉,斯文俊雅。他一手捧着酒樽,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潇洒,随意搭配着他自身的气韵,彷佛磁石一般的吸引众人的目光。他看见众人关注的眼神,不由淡淡一笑,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懒洋洋的,尽管有着令天下女子都黯然失色的绝美面容,却有男子该有的英气与洒脱,显露出的却是罂粟一般的惑人。
李未央不禁感慨,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少的面貌,从一直隐忍在她身边的李家三少爷,到嚣张任性、不顾后果的元烈,再到如今这精明狡猾、让人敬畏的旭王殿下。李未央不禁觉得迷惑,眼前这个男子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时而无情,时而又痴心,要怎样才能将这截然不同的情形结合在一起?又自然而然、无懈可击,彷佛有许多副不同的面孔在她眼前展现。
看到李未央,元烈微微一笑走了过来,郭夫人见到这种情形,特意转过头去和旁边的贵妇说话,明显是给他们留下空间。自从旭王元烈几次三番相助郭家,郭夫人对他的排斥也没有那么严重了,更何况在她看来,元烈本就与她的女儿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也是赏心悦目,只是性情嘛,还有待考察。
此时元烈却没有想到郭夫人心中复杂的感受,他只是微笑着向李未央介绍这花园之中的客人们。李未央静静听着并不做声。
“未央,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元烈笑着问。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在想,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元烈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六年五个月八天。”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李未央在心头不禁感慨,初见时她不过是李府的庶女,满怀仇恨,一心复仇,在李府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而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少年,可是转眼之间他已经成为越西的青年才俊,王公贵族,炙手可热。不过他如今的局面也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这越西之中众位皇子,或文或武,各个人才出众,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支持。皇帝久病不察,皇位之争早已经是如火如荼,元烈此时回到越西,孤身一人无权无势,皇帝再如何心爱这个儿子也不可能当众保护他,若他没有能力现在早已被那堆财狼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此时,太子拍了拍手,一群天姿国色的舞女进入了花园之中,彷佛盛开的繁花,绚烂了众人的眼睛。太子妃微笑道:“卢妃为大家特意排了一支舞蹈,还请你们欣赏。”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言笑晏晏的太子侧妃卢氏,面上不禁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容,听闻在太子府上卢氏十分得到他的宠爱,风头隐隐压过了太子妃,可是在众人面前太子妃却对卢氏表现得十分关爱,丝毫都看不出半点的记恨。要么太子妃真的是与世无争,要么就是她心机深成,否则焉能从眉宇之间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十八名身着白纱的舞女已经随着乐声翩翩而舞,舞曲十分的欢快,这十八名女子站立两侧,又有一名领舞的女子踏着碎步缓缓而来,她身上穿着一袭轻薄的白纱衣,和那十八名女子一样头上没有带任何的钗子,尽是乌发披肩,与白衣相映,对比强烈,美不胜收。领舞的女子走到台中,另外十八名女子在她身后聚拢成半圆,领舞女子将长袖散出,其余十八名女子依样散出,台上白袖翻飞,恰如广寒仙子在台中翩翩起舞,她们间或跳跃,间或浣衣之状,分明演绎的是女子在溪中浣纱的情节,随后白衣女子开了口,她的声音婉转,恍如黄鹂一般。她声音婉转清丽,唱起一只坊间十分流行的曲子,倒也环环入扣,就在此时,一曲箫音在耳边响起,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冰肌雪肤,白衣素袍的男子。
曲子唱得是浣衣女和情人离别的故事,这箫声……李未央一望,竟是晋王元永斜倚在桌旁吹起萧来,一曲带着满心欢悦和些许离愁的曲子,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李未央不禁感叹,她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这小小玉箫吹得如此惊心动魄,这晋王出身皇族高贵,却如此清新脱俗,可见也是一朵奇葩了。
而晋王身边不远处的秦王元宏,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嘴角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他静静地坐着,浅笑着,彷佛在看别人的剧目,那双深沉迷人如同黑檀般的眼睛,彷佛照出了复杂的讯息。对方如此的波澜不惊,反倒让李未央轻轻勾起了唇畔,秦王、晋王一向交好,好到甚至互换小妾的地步,那么他们又是如何看待裴皇后当权的局面呢?是否也是借着纵情歌舞来掩饰自己的野心?
元烈笑了笑道:“你瞧这晋王元永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李未央只是微笑道:“听其箫声倒是个不慕权贵、淡泊名利之辈,上一次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心爱的小妾送给了秦王,一则他两个关系非同一般,二则证明他心地良善,不愿正妃迫害自己喜欢的女子,若是换了当年的拓跋真,那小妾可能早就是一把黄土了。”
元烈却是冷冷的,温和而慵懒道:“晋王殿下一向孤傲,目中无尘,武功也不错,但是这么多年来却丝毫不露,如今又总是喜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冰清玉洁、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依我看有九成九都是假的,莫要连你也被他骗了。”
李未央不由得叹气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每一次闯了祸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谁比你隐藏的更深。”
元烈不禁笑容满面道:“怎么,我在你面前不都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吗?”
这一点李未央不能否认,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对自己都是全心全意,甚至於连一颗心都可以掏出来,於是她不再取笑他,只是淡淡地道:“这花园中坐着的越西皇子,哪一个不在装?哪一个不是隐藏得极深?眼前这个晋王的确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香火,只不过,三分真七分假,身在这个泥潭之中,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菩萨也不可能完全不染尘埃了。”
这边正在且歌且舞,那边皇子席位之上还有一个人,他青衣锦缎,眉飞入鬓,一双锐利的双眸,鼻翼挺翘,面上似笑非笑,若有若无,他向李未央扬起了杯子,李未央回给对方淡淡一笑,略一点头。
就在这时候,郭夫人的目光向这边看过来,元烈明白,淡淡地道:“我该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了,不然别人要说闲话了。”其实在他心里,是希望李未央挽留他。可是李未央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去吧。”
元烈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委屈,可白使了半天美男计,对方就是不动心,他只得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还没有坐多久,他便看见静王元英举着杯子向他走了过来。元英笑道:“旭王殿下,这一杯酒我先敬你,你不会认为我打扰你了吧。”所有的皇子都是单人独席,所以他们两人说话旁人并听不真切,只不过这两个人如今在越西都是风头很劲,又同为郭家千金的追求者,不免引来很多人的瞩目。
元烈微微一笑道:“不打扰,我一个人坐着喝酒也是无趣。”
元英眼神之中却透露出一丝锐利,漫不经心地道:“旭王往日里可从来不参加太子府的宴会,今日破例莫非有什么缘故吗?”
元烈饮了一口美酒笑道:“我是为了什么缘故才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元英的目光变得冷淡了,可是不管他的视线如何的威逼,元烈却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元英忍不住道:“看样子对於我表妹,旭王殿下是势在必得了。”
元烈淡淡一笑道:“既然是公平竞争,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怎么?静王没有信心吗?”
静王眯起了眼睛,眼前这个男子外表看起来温和,骨子里却是是深沉可怕,更奇妙的是自己见到他时,总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血液中有有迫切与他刀锋相见的冲动,元英叹了口气:“棋逢对手时,应该浮一大白。”
元烈冷笑着勾起唇畔,一饮而尽。
元英却并不走,而是就势坐了下来,他看了元烈一眼,目光变得深了些,口中却低声地道:“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他念完这首诗,却是淡淡一笑道:“旭王,你觉得栖霞公主这首长诀词作得如何?”
元烈挑起眉头,冷淡地道:“我不喜欢诗词,但是听起来,吟词之人十分的悲伤。”
元英观察着他的神情,认定他是故意装出的镇定,冷笑一声道:“虽是离别哀音,但我听来这词句清新精巧,意境悄然洒脱,想以公主殿下不光有倾城之色更有咏絮之才,却落得芳华早逝的下场,实在是令人痛心。想那栖霞公主不但艳绝天下,更是才华横溢,无论是越西名妓谢小楼,还是宫中的诸位妃子谁都无法与之相抗衡,只不过年纪轻轻却是患了病,一直长居深宫之中,所以她的美名不为人所知,后来下嫁给长岭崔氏驸马,那个驸马倒是温文尔雅,文武双全,只可惜和公主的感情并不好,父皇怜爱公主、强迫他们和离,并把公主接回宫中居住,可惜不久之后,公主却是因病而亡,真是可怜了一代绝世佳人。不过佳人虽逝,好在留下一曲长诀词,总还是弥补了这一层遗憾。怎么?旭王没有听说过这位公主的事迹吗?”
元烈面不改色,声音也没有半点波动道:“自然是听说过的,只可惜我生不逢时,不能亲眼目睹栖霞公主的风采。”
元英嗤笑一声道:“父皇当年很喜欢这位皇妹,但是裴皇后并不喜欢她,更何况宫中有那么多嫉妒她的妃嫔,当年公主在宫中受到的苦楚怕是不能为外人道吧,说不准连她的死都别有内情,旭王殿下,你觉得我说得对还是不对呢?”他言谈之中,竟然是说那栖霞公主的死因和裴皇后有关系。
元烈听完只是握着杯子,笑了笑:“殿下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做皇子了,也可以去当说书人。”不过他话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看着对方,眼神凌厉得如同鹰隼,隐隐跳动着一丝冷漠,“静王殿下,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小心惹祸上身。”
元英面色微微地一变道:“若我执意要探究呢?你要用什么来堵住我的嘴巴?”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当然,你若是放弃郭嘉,这笔生意咱们还可以慢慢谈。”
元烈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之中无比的轻蔑,他漠然地道:“我听说静王殿下与郭家那两个在军中的儿子十分投缘,你们一起长大,感情要好这是自然的,只不过也不应当帮着他们倒卖军火吧。”
元英听到这话,目光突然变了,他捏紧了酒杯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元烈笑容更盛,语气却恬淡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听闻那裴氏一族掌握军资,对郭家十分的防备,送过去的军用物资,总是缺斤少两,为了安抚军心,也为了巩固势力,静王竟然趁着大历遇到旱灾的时机,故意用越西南部的粮食去换了一大笔军用物资,并且无偿地送给了郭家军,这事情莫非是传言吗?”
元英的眼神越来越阴冷,目光之中隐现血红,显然是被说到了痛处,他良久不言,终究淡淡一笑:“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
元烈只是微笑,却是杀人不见血:“彼此彼此,不过静王殿下应当知道有些人是你不该去碰的。”说着他一字字道:“我知道,静王隐藏了不少实力,但你若是要与我为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未央是属於我的,谁敢挡在我面前,都只有死路一条。”
元英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所震慑,片刻之后,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眸色微沉,声音也一下子变得低缓起来:“看来旭王是很有信心与我对决,难道你不惜与整个郭家为敌吗?”
元烈看向李未央的方向,又笑,笑容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站在我的身边,哪怕与全天下为敌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