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看着她,不由扬眉:“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九姨娘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方便,能不能换个地方。”
李未央微微一笑,直截了当答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九姨娘没什么不好被别人听见的话。”
九姨娘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快,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人家都说县主心地善良,喜欢帮助别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肯听我说——”
李未央失笑,这九姨娘,虽然比不上四姨娘拍马屁的功夫,学的倒挺快。
九姨娘见李未央笑了,以为她松了口,连忙道:“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求您,若是您肯帮我,让我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李未央皱眉,九姨娘连着上来抓住她的手:“县主,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帮我一把吗!”
自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做好事的!李未央站着没动,道:“九姨娘,老夫人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九姨娘着急起来,忙道:“县主请留步,我就在这里说——我想求你放了我。”
李未央有一瞬间的惊奇,道:“你说什么?!?”
九姨娘一咬牙,道:“我是求你放了我!”
刚才她已经走远了几步,现在周围除了李未央的贴身丫头,并没有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可是李未央一偏头,便能看见有不少的丫头从那边的走廊鱼贯走过。
纵然她们听不见,可也看见九姨娘在这里和她拉拉扯扯了,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李未央不怒反笑:“你如今是父亲最宠爱的妾,荣华富贵一辈子,你叫我放了你,你要去哪里?”
九姨娘一怔,随后道:“这里虽然好,可是环境复杂,我纵然得宠,又能得宠几年?远不如我自己攒了银子出去的好!”
李未央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朝外走。九姨娘原本说得好好的,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忙拉住她的袖子,道:“县主!我只是求你救我一命,若是我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九姨娘连忙道:“刚才大夫人又叫了我去训斥,还翻出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李未央用力挣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要走,那自去向父亲或者母亲道明就是,何须来求我。”说完不待九姨娘辩解,快步离去,不料,九姨娘竟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未央面前,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县主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吧!不然将来叫大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一定会打死我的!”
在这里突然跪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好一点会觉得她李未央欺负了九姨娘,坏一点的直接就会怀疑她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九姨娘是的确单纯无知不知道豪门权贵的规矩还是根本就是故意让人看见!
李未央对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和墨竹会意,两人上去架起了九姨娘,李未央冷冷道:“你若是喜欢自由,当初就不该跟着父亲回来,既然已经成了妾室,就该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父亲。”
九姨娘泪水涟涟:“县主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的艰辛。我原本在昌州,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却也是好人家的小姐,谁知道亲娘病逝,继母无德,骗着我爹将我卖给了戏班子。我从小跟着戏班唱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些我都不怕,只想着有朝一日存够了银钱,自赎了自身,投奔个穷亲戚,再置些薄产,寻个人家过日子。谁知后来被尚书大人看中,将我送给了老爷,我原本想着即便是做妾,只要老爷疼我,我也有好日子过。谁知今日里大夫人却突然将我叫过去,逼着我承认和那唱戏的戏子有染,还威胁我要将一切告诉老爷,县主,若是真的让她抓到了把柄,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李未央沉默不语,彷佛在思考九姨娘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九姨娘看她的神情,猜想她是在犹豫,忙道:“我晓得县主是这家里难得的好心人,否则你也不会照料无人可托付的三少爷,再者说,你也不愿意看着大夫人得意是不是?求你也帮我这一回吧!”
李未央暗道,帮助李敏德,那是因为对三夫人的承诺,绝非她大发善心,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做什么善心人了。
九姨娘见她还是不作声,以为她不肯帮忙,连忙道:“县主,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我绝不会推辞!”九姨娘这时候突然看见林妈妈出现在鹅卵石小道上,正朝这边来,急道:“县主,我可就当你已答应了,以后再来跟你详谈。”说完,像是见鬼了一样走开了。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望着九姨娘离开,白芷轻声道:“小姐,您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关於她自己的那个部分,倒是没有说假话。”
白芷猜测:“是不是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九姨娘怕事,才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李未央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刚才戏台上那个摔下来的武生,应当是九姨娘没有进府之前的相好,大夫人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找不到确实的证据,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验证,等看到九姨娘面色大变,估计就已经坐实了猜想,所以才将对方叫过去旁敲侧击一番。
看九姨娘的模样,倒像是抵住了,暂时没有承认,但可能她也吓得够呛,这才来求原本没有交集的自己。九姨娘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帮忙,也是,能给大夫人添堵的事情,李未央是一件也不会错过的,家中知道她这个庶出的女儿与嫡母不和睦的人也多了去了,九姨娘会来求自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李未央却觉得虽然一切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可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依大夫人的手段,一击不中肯定不会出手,她会轻易放过九姨娘吗?还能放任她来向自己求救?!李未央越想越觉得狐疑,低声吩咐道:“这两天,多留意点家中的动静。”
“是。”白芷回答。
李未央想了想,对墨竹道:“九姨娘房里的秋菊,你熟悉吗?”
墨竹顿了顿,小声道:“以前曾经一块儿说过话,打过照面。”
李未央点头,招呼她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话,墨竹的脸上露出笑容,道:“是。”
晚上,墨竹悄悄找了机会,把秋菊找了出来,道:“这几日,九姨娘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秋菊的心突突直跳,脸上却笑道:“姨娘正常作息,哪儿有什么不对的。”
墨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拉过来,放了一锭白晃晃的银子,秋菊一愣,随即道:“姨娘今儿个从夫人房里出来就不对劲了,不知道夫人对她说了什么,晚上姨娘直做恶梦呢!”
墨竹沉默不语,随后附到她耳边讲了几句,秋菊心中犹豫,口中却道:“我可是姨娘的丫头,这不大好罢?”
墨竹笑而不语,望了一眼秋菊手里的银子。
秋菊赶紧藏了银子,心内挣扎,默不作声。
墨竹笑笑,许诺道:“一锭金子。”
秋菊一愣,随后道:“监视主子,这可是大不敬。”
墨竹点头:“两锭金子。”
秋菊拿她的月钱同这意外收入比较了一番,暗道一声“豁出去了”,点头道:“好,九姨娘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报与县主知道。”
李未央懒懒地躺在躺椅上,手中持着一卷书。阳光晒得很舒服,她几乎已经快要睡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眼生的丫头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白芷姐姐,奴婢刚才瞧见门口有一个花盆,不知道是谁送来与小姐的!”
李未央微微扬起眼睛,看向那丫头。她就坐在院子里,这丫头的声音不高不低,既不会惊扰到她,也不会让她注意不到。
白芷连忙过去,低声训斥道:“小姐还在这儿呢,你懂不懂规矩!”
小丫头一副无心作错事的模样,惶恐地低着头。
墨竹低声在李未央耳边解释道:“小姐,那是外院洒扫的丫头。”
外院洒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李未央的唇畔浮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若是真的不知道花盆是谁送的,直接拿走就是,绝不会亲自送进来,看样子,这丫头必定是知道点什么。
小丫头喜滋滋地送了花盆进来,李未央看了一眼,这是一盆海棠花。
李未央随手摘了一朵海棠,放到鼻尖一嗅,发现那竟然不是寻常花香,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香粉。仔细一看,眼前这海棠竟是用绸缎裁成,用金丝银丝扎好,缚於树上的。每朵花的枝叶上竟都用银丝缠着水晶珠子,或嫩黄,或嫩绿,或粉红,隐藏在花束里,不易发现,却能让花束无比的光华灿烂。
李未央轻轻地捻起一枝花,放到阳光下轻轻地转动。花枝上附着的粉晶在阳光下闪出彩虹般的光彩。
白芷不由惊讶道:“小姐,真是漂亮啊!”
的确,这海棠看起来比真正的鲜花要更美丽,而且更珍贵,李未央冷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张清矍英俊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真。
直到看到了他的花盆,李未央才又想起这个人。而对方送东西的用意,显然也是在向她示好。
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甘寂寞,一边积极向李长乐表达心意,一边也不放弃自己这里,分明是想着要一举两得。既得到蒋家的兵权,又将自己的剩余价值利用到极致。李未央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走进了院子,他看到李未央站在花前若有所思,不由笑了,随后挥了挥袖子,一只小鸟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李未央耳边忽然飘来一阵细碎的银铃声,不免抬头望去。
李敏德轻轻一笑,吹了一下口哨,那鸟儿竟然盘旋了一圈,自动停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献宝一样的捧过来给李未央看:“送给你的。”
李未央仔细打量着这只鸟儿,见到它身形窍小,羽毛绚丽,一看就知道是高价买来,鸟儿的爪子上,竟然还拴上一个铃铛,铃铛是用上等的白银打制,用窍细的红丝带拴着,和赭黄色的鸟足配在一起,鲜艳美丽。
“这是什么?”总不是要送只鸟儿给她养吧。
“它比碧丝安全,但是传递消息的效果比碧丝还要可靠。”李敏德微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李未央内心受到了很大震动:“这个——是给我的吗?”
李敏德点头。
李未央垂下眼睛看了一眼那鸟儿,微笑道:“真可爱。”
李敏德的脸微微一红,随后道:“谢谢你给我做的长寿面。”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李未央曾经亲手给李敏德做了一碗面,她并没有食言,同时,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追问李敏德究竟他是什么身份。
“对了,还有两个人!”李敏德回头,对着外面道,“你们两人都进来!”
一对年轻的男女走了进来,垂手侍立在他两侧。
“三姐,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从外头流浪来的,昨日我看到他们两人在路边快要饿死了,便买下了他们二人,原来他们是在街头卖艺的,很有几番拳脚功夫,从今天开始,就让他们跟着你吧。”
李未央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三分吃惊。目光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这一对兄妹看起来十三四岁左右,其中的女孩子生的面容标致,五官柔和,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美丽引人注目,也不至於在人堆里瞧不见。另一边的少年,浓眉深目,生得英气逼人,个头十分高大,小小年纪已显露出几分大家风范。
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街头的流浪少年。
李敏德道:“哥哥叫赵楠,妹妹叫赵月,很是聪明懂事,平日里赵楠留在外院,姐姐出门的时候再跟随,而妹妹就留在内院,当寻常丫头伺候你,你说好不好?”
李未央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李敏德皱眉,轻声道:“你——不喜欢?”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旁人送给你的人,为何要送给我?”
李敏德一愣,随即脸色红起来,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穿了。但是他也并不惊慌,因为他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她的安全考虑:“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姐姐身边应该有防身的准备。”
李未央还是拒绝:“我若是有需要,自然可以去找。”
“不,这对兄妹不是平常人,姐姐会喜欢他们的。而且,我身边也早已安排了人手,你不必为我担心,请一定要留下他们。若是你不要,我就派人送走他们。”
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时跪倒在地,“求县主留下我们。”
“跟着姐姐,就要改口叫她主子。”李敏德突然道,眸中漆黑的墨色翻涌,竟有隐隐凌厉之色。
“是,求主子收留我们。”两人异口同声。
李未央看着情形,读懂了李敏德的坚持,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两人要留下就留下吧。”
李敏德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
“那个灰衣人——其实他是我亲生父亲的部下,叫做姜雷。”李敏德突然说道。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我以为,你不打算对我说的。”
“若非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到攻击,可我还在对你隐瞒,对不起。”李敏德轻声地说着,显然十分自责。
他生的出众,虽然年纪还小,肌肤却如白玉般隐隐透明,眉眼舒朗,体内似蕴含着日月光华,就像是为把斗黯浊世照亮才出生到人世间一般,任谁也舍不得谴责这样一个少年。所以李未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姜雷说,若是我想要你平安,就该离你远远地——”李敏德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
李未央微挑了眼尾,眸中含着柔光,忍不住伸手又要去摸他头,李敏德眼中一亮,只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头往边上一偏,李未央的手落了空,砸了下来。
他尴尬的偷看她一眼,“我,我,我已经是大人了!”
李未央失笑,他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他却叫嚣着自己已经长大了。
李敏德白皙的肤色上,像涂了胭脂。
李未央想笑,却认真道:“是呀,敏德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我,是不是?”
李敏德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黯沉下来,李未央也不催促他,直到他自己想通了,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