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七夕这一日,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但这炎炎夏日也丝毫挡不住人们对乞巧节的喜爱。午时刚过, 大户人家便架起了乞巧楼,铺陈瓜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女郎呈巧, 焚香列拜,是谓乞巧。
亲戚邻里友朋之间以红鸡、果食、时新果品互相馈送,姑娘们还会互赠礼物, 以表祝福。
范夫人这一日的行程很紧,白日要安排家里人过乞巧节,到了傍晚还要带着两个女儿进宫参加太后的宫宴。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今晚这场宫宴的重头戏是几位重臣家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小姑娘, 其余正值妙龄的姑娘不过是陪衬。但碍於萧太后的权势, 朝臣们还是不敢推辞,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准备携家眷进宫。
因而在白日的时候,便只有范家两位小姐带着一众弟妹上街游玩。
乞巧节这一日,专卖乞巧物的富甯街车马不通行, 相次壅遏, 不复得出,至夜方散,因而往来的贵人们都把马车停与两条街外,步行过去。
范家人也不例外, 但每年范二小姐都要抱怨一句:“哎,人好多,走过去又要挤出一身的汗。”
范大小姐深知自家妹妹的性子,没理会她的娇气,只吩咐几个老仆看好年幼的两个弟妹,以免走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富宁街而去。今天的富宁街上,到处都是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泥娃娃、泥美人、花湖船、折扇、团扇、摩睺罗、凫雁、鸳鸯、鸂鶒、龟鱼等小玩意儿布满了整条街,色彩鲜妍,惟妙惟肖,引人注目。
范二小姐的抱怨到这里完全没了,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摊位上的各种小玩意儿,瞧哪一种都新鲜,都中意,都想收入囊中。
“姐……”她拽着范大小姐的袖子,声音拖得老长,把对付范夫人的那招拿了出来。
不过范大小姐虽然斯斯文文的,笑得也很和善,看似很好相处,实则比范夫人还难搞定,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你今日不是想买龚大师的扇子吗?若是再买了这些,银子恐怕不够了,后面还买扇子吗?”
其实这些小玩意儿,范二小姐每年都有买,但每次看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范夫人也拿她没辙,因而把银子都放在了长女那儿,两个大的,每人十两,两个小的,一人五两银子,想买什么随意,花光就没了。
范二小姐拖着她的袖子,笑得很是谄媚:“姐,你最好了,借我一点银子嘛,我下个月还你。”
范大小姐摁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可奈何地笑了:“我乃长姐,理应爱护幼弟幼妹,今儿你们每人挑一件,记到我账上。”
“大姐,你真好。”三人皆喜笑颜开地看着她。
范二小姐更是凑到摊子前,拿起那一只只黄蜡所铸的鸟雀,爱不释手,每一只都好漂亮,好想带回家。
两个小的都挑好了,她还冲冲下不了决定,引得周遭看热闹的路人都笑了。
范二小姐清丽的脸一红,有些下不得台来,她咬紧下唇,正欲发作,忽然旁边递来一只股檀木色的小匣子,横在她面前。
范二小姐愣了一下,扭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傅芷璿:“你是何人?”
傅芷璿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打开了小匣子。
匣子里面铺了一层鲜红的绒毯,上面一把椭圆形的玉扇置於其上。这把扇子比寻常所见的团扇要小一号,仅仅比巴掌大一些,扇面光滑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夺目的光泽。扇身上是一副意境颇深的水墨画,极致的黑与白交汇在一起,美得令人心悸。
范二小姐看得挪不开眼,旁边的围观者也啧啧称奇,有识货的认出了扇子下那一个红色楷体的“龚”字,惊呼道:“这不是龚大师的镇店之宝吗?一直放在店里,好几年了,这得多少银子啊。”
出自龚大师之手的纸扇都要好几两银子一把,更别提这一把由美玉所制的扇子了。
被人点出这把玉扇的来历,傅芷璿盈盈一笑,落落大方地说:“听闻二小姐最喜龚大师的扇子,不巧得了一面,就当是我送予二小姐的见面礼,也免得它留在我这等不识货的人粗人手里不见天日,白白浪费了一把好扇。”
真是大手笔,这把玉扇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吧,说送就送,眼也不眨!围观的百姓倒抽了一口凉气,无不用火热艳羡的眼神盯着傅芷璿与范二小姐。
听到旁人的惊呼,范大小姐就觉得不妙了。她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范二小姐,往前一站,落落大方地说:“傅夫人美意,我们姐妹俩心领了,不过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还请傅夫人收回去。”
一听姐姐这话,范二小姐不乐意了,嘴翘得老高,恋恋不舍地看着玉扇。与这把玉扇相比,她原先看重的那把团扇真是乏陈可善,有了珠玉在前,后面的瓦石哪还入得了她的眼。
傅芷璿捧着匣子不动:“大小姐未免太见外了,我与令堂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别说是一把玉扇,就是一座玉山,你们也受得起。”
说罢,在范大小姐反对之前,又一挥手,后面的闻方带着两个小伙子,捧着三个盒子上前。
傅芷璿一一打开。
“听闻大小姐最喜读书写字,这只端砚赠予大小姐。这只玉虎是送予小公子的见面礼,另外一只玉猴是送给四小姐的,正好与他们的生肖相配。请大小姐莫推脱,孝敬夫人和范大人的礼物,我已差人送到了府上。今日乞巧节,想必夫人抽不开身,请你转告夫人,我今日就不去打扰了,改日再去拜会夫人。”
无论是端砚还是那两只玉器都是上品,似乎比那玉扇还要好一些。
范大小姐葱白的手死死捏紧手帕,嘴角的笑不变,说话一如既往的细声细气:“傅夫人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了,宛若断不敢接受,还请夫人莫要为难宛若。”
傅芷璿笑眯眯地看着她:“大小姐何必推辞,就如先前你所说,你是长姐,当体恤爱护弟妹,我比你年长几岁,也理应如此才是。想必范大人与夫人知晓了,也不会责备你的。你若是担心,我与你亲自走一遭,向夫人说明情况便是。”
顿了一下,她上前两步,握住范大小姐冰凉的手指,笑得很是温和亲昵:“自家姐妹,何必如此见外,未免太生份了,你说是不是。”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般,捂住嘴,朝范大小姐歉疚一笑。弄得范大小姐不好发作,只能吃下这记闷亏,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多谢傅夫人了。”
然后,一扭头看着三个弟妹,喝令道:“还不谢谢傅夫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傅氏今天分明是故意在这里堵她。这傅氏出生平凡,又在市井中打滚了好些年,胆大豁得出去颜面,像块滚刀肉,与她在大街上扯来扯去,实属不智。她能拉下脸,自己却不能像她那样做泼妇状,平白坠了名声,不如先暂时把东西收下,快快走人,方为上策,以免得让人看了笑话,惹出事端。
傅芷璿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一角,嘴角弯弯:“大小姐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
她一再强调“自家人”,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出一副与范家关系匪浅的模样,像块牛皮膏药,黏上了范家,范大小姐心头厌恶得很。昨日倒是不知,这傅氏是此等没脸没皮的人,娘可真是失算,这傅氏一看就是趋炎附势之辈,若是攀上了辰王,只怕尾巴都翘上天了,何至於逮着他们家不放。
不过现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而且许多话也不适合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说。范大小姐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傅夫人,告辞。”
“好,你们路上小心。”傅芷璿殷切地嘱咐了一句,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后面的闻方见了,很是替傅芷璿抱不平:“夫人,你又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们呢,明明是昨日范夫人提议收你做义女的,又不是你粘着范夫人不放。”
傅芷璿扭头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休得胡言,范夫人器重我,大小姐唯恐被我抢了母亲,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过几日她就会想通了。”
被训斥一顿,闻方不敢多言,闷闷地闭上了嘴,跟在她后面。傅芷璿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买了几件小东西,便回去了。
离开富宁街,上了马车,闻方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得色爬上了脸颊:“夫人,鱼已经上钩了,庞氏急匆匆地回去了。”
傅芷璿满意一笑:“嗯,回去吧,今日你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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