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踏入巷子,往徐府而去。
烈日当空照,地面上的尘土似乎都被烤焦了,热浪扑面而来,才走几步,徐荣平主仆二人已满身是汗。临近午时,街上除了几个还在顶着日晒叫卖的小贩,路上几乎没有人。
徐荣平的背影在灼热的阳光下拖得老长,忽然,他的影子从窜入了另一道身影,压在了他的头上。
徐荣平一惊,猛然抬头,一下子就看到脸上带着青紫,手腕还受了伤,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和血腥味的狼牙。
“你怎么在这里?府衙正在派人捉拿你,还不快藏起来。”徐荣平只惊讶了一瞬就掩饰起眼底的厌恶和恶意,状似关切地说。
“你以为我不想,我是在这儿特意等你……啊!”狼牙这一说话就牵动了嘴上的伤口,他捂住嘴,呼了口气,一撇嘴,含糊不清地说,“徐大人,若非为了你,我那群兄弟也不会这么折损了,你说是不是?”
徐荣平收起惊讶的神色,四平八稳地打量着他:“你想怎么样?”
狼牙咧嘴一笑:“徐大人真是个爽快人,你把后面的银子付给我就行了,咱们银货两清,再无瓜葛。”
“你事没办成,还想问我要银子?”徐荣平气笑了。素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还头一回遇到敢要胁他,讨要好处的家伙。
狼牙赖皮一笑:“事没办成,但小人可是结结实实损失了十几个弟兄啊,他们家里的老娘老子,婆娘娃儿都还等着吃饭呢。还有小人我,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抓了小人不打紧,只是听说府衙牢房的刑具很是残酷暴虐,万一小人一个没撑住,说了不该说的话怎么办?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找死,竟敢威胁他。徐荣平黑漆漆的瞳仁中闪过一抹残暴,遂即又恢复了常色,面带不爽地说:“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你随我来。”
狼牙之所以能从那么多人中逃脱出来,也是个奸猾的,哪肯自动到徐荣平的地盘上,搓着手,嘿嘿一笑:“小人一身血污,怎敢去大人府上污了大人的眼。明天子时,大人派人把银子放到衙门口外的石狮子下就行了,小人拿了银子就会想办法出城,远走高飞,再不给大人添麻烦。”
见他不肯上钩,还选了衙门这么个特别的地方拿银子,徐荣平眸光暗沉,沉闷片刻,竟笑出了声:“也好,你等着,明日子时会有人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闻言,狼牙一喜,拱手道:“那小人就多谢大人了,明日子时,不见不散。”
说罢,提起大刀,飞快地消失在了徐荣平的视线中。
方庆瞥了一眼徐荣平看不出端倪的脸色,轻声问道:“大人,真的要给狼牙银子?这小子可是个泼皮,毫无信用可言,他的承诺恐怕不足为信。”
事情搞砸了,还好意思来要余下的银子,甚至还把死人都搬了出来,这种没脸没皮的贪婪之徒的信用为零。一旦他手里的银子花光,很可能又会找借口来要银子。
这一点,徐荣平如何不清楚。他嘴角泛起冰凉的弧度:“无妨,就是拿了银子,也得有那个命花才行。”
看着他阴鸷狠戾的眼神,方庆无端端地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大夏天的,他却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寒。他也是真傻,竟忘了自己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这银子可不是狼牙的富贵银山,反倒是他的催命符。
想到这一点,方庆头一低,再不敢看徐荣平。
徐荣平一脸阴沉地赶回了家,刚到门口,就听门房禀告道:“大人,庞老爷来了。”
“岳父大人来了,可等了许久?”徐荣平一惊,忙问道。
门房回禀道:“来了约莫快一个时辰了。”
竟等了他那么久?徐荣平眼下的鱼尾纹不自觉地皱起,又问了一句:“庞老爷现在在何处?”
迎上来的管家连忙道:“在书房,夫人在那边伺候着呢,让小人来前院等老爷。”
“知道了,我这就去!”徐荣平不顾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加快步伐往书房走去。
刚踏进书房的院子,他就瞧见妻子庞氏端着一只托盘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庞氏三十多岁,面相平平,肤色较暗,身体略微发福,光说长相,她与身材修长、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徐荣平还真是不大相配。
瞧见丈夫匆匆而来,庞氏连忙走过去,把他拉到旁边的银杏树下,圆圆的脸上满是焦急:“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惹父亲生气的事,我看他脸色不大好,有点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徐荣平拉住庞氏手,轻轻安慰了她一句:“没有,我怎会惹岳父生气,许是公事抑或是其他吧,不用担心,我去见岳父。”
“嗯,父亲今天心情不大好,你可千万别惹他生气。”庞氏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徐荣平捏了捏她的还带着肉窝的手,转身步上了台阶。
徐荣平的岳父,庞司身为朝廷三品大员,呆的又是炙手可热的户部,长期身居高位,使得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哪怕今天他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深色长衫,但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徐荣平对这位提携自己颇多的岳父总是又敬又怕,见到他,忙躬身行礼:“不知岳父大人前来,小婿未能远迎,还请岳父大人见谅。”
庞氏生恐丈夫吃了父亲的排头,去而复返,托盘上还放置着一壶热茶:“爹,这是你最喜欢的碧螺春,今年刚采的新茶,夫君前几日才得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你送去,你先尝尝。”
庞司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不悦地拧起眉:“行了,他一个大男人,为父能拿他怎样?你下去吧,为父今日来是有要事与荣平谈,你吩咐下去,莫让人打扰了我们。”
其实除了庞氏,谁敢闯书房,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见父亲不悦,庞氏再不敢多言,丢给徐荣平一个小心的眼神,这才福身笑盈盈地退了下去,顺手替翁婿俩拉上了门。
等她一走,庞司走到桌前,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脸上的冷凝有所缓和,他点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
徐荣平点头,坐了过去,忐忑不安地看着庞司:“岳父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婿?”
庞司瞟了他一眼,反正这屋子里也没旁人,索性略去了客套,直奔主题:“怎么?苗家那边还没摆平?”
听他催促,徐荣平立即认错:“小婿无能,中途遇到了些麻烦,耽误了时间,还请岳父再宽限几日,小婿很快就能把此事给处理好。”
庞司盯着他,语气不耐:“最好如此,国舅爷那边已经派人在催了,苗家的运河一定要拿到手里,那可是南下的通道之一,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徐荣平领会了他的意思,再次保证:“小婿明白,不过,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事要禀,那傅氏背后似乎有人。”
他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庞司听了,眉头深深地蹙起:“傅氏?可是你先前所提的那个和离,与你们一道南下,姜氏有意让她接替手中事务的妇人?”
徐荣平点头:“没错,就是她。”
庞司不悦地看着他:“怎么,你们事前没查过她的底细?”
“当然查过,她父亲不过是一九品小吏,家中也无人做官,亲戚也没甚出众的,没甚问题。”徐荣平赶紧说道。
“那就怪了。”庞司的手指在桌上轻击片刻,忽地脸色一变,“你是负伤而回,她一个妇道人家,人生地不熟,又无银钱,是如何从安顺这么远的地方回来的?”
徐荣平骤然一惊,才想起自己一直忽略了这个,脸色煞白的说:“是小婿失察,小婿这就安排人前往安顺查她是如何回来的。”
庞司斜了他一眼,不悦地说:“不用了,安顺离燕京城数千里之遥,等你的人去查清楚,黄花菜都凉。”
顿了片刻,他忽然说道:“她没有破绽,但她身边的人呢?你去查查那个叫闻方的底细。”
相比之下,庞司对能在十几人围攻之下,只是受了轻伤的闻方更感兴趣。
徐荣平眼睛一亮,拍手赞道:“还是岳父想得周到,凭闻方的身手,他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小婿这就安排人去查,只是傅氏那里,是不是先观望几天?”
庞司沉吟片刻,也觉此事有古怪:“罢了,查到他们的底细前,先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