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香椿芽, 香椿芽, 刚摘的香椿嫩芽,又嫩又新鲜,大娘来一点吗?”傅芷璿笑眯眯地招呼路过的一位蓝布衣的妇人。
那妇人用挑剔的目光扫了一圈篮子里的香椿,撇嘴说:“你这一把也太小了,怎么卖?”
傅芷璿笑盈盈地说:“一个铜板两把。”
闻言, 那妇人眉毛一耸, 声音尖锐差点刺破人的耳膜:“一个铜板两把,你去抢吧,山上哪里不是。”
傅芷璿也不生气,脸上笑容不变:“大娘, 话不是这样说的, 现在出城进城多不容易,而且走那么远,拿回来的香椿芽哪有我的新鲜。”
那妇人推了推傅芷璿,气哄哄地说:“你这小妇人太黑心了,再新鲜我也不买, 让开, 让开, 别挡路。”
明明街上的路还很宽, 她却故意往傅芷璿那边撞过去。
傅芷璿连忙侧过身,忍气吞声,让她走过。
那妇人哼了一声,挎着篮子不高兴地走了。
傅芷璿没理会她, 垂下眼帘,轻轻把弄乱的香椿芽拨了回去,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提起脚缓缓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前方忽然走过来一个士兵,围着傅芷璿转了一圈,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做什么的?”
傅芷璿肩膀一缩,双手捏紧篮子,眼神带怯:“这位军爷,小妇人卖点家里香椿树上长的香椿芽补贴家用。”
士兵低头瞥了一眼满篮子嫩紫色的香椿芽,用手把篮子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任何异常,挥了挥手:“走吧,不过这条巷子暂时封路了,你换条路走。”
傅芷璿抬头满目惊愕,瞥了一眼甘府后门处狭长幽深的小巷子,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军爷,发生了何事?这是要打仗了吗?”
现在这条巷子口已经站了两排手执长木仓的士兵。
那士兵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警告道:“不该你知道的别多打听。”
傅芷璿愣了愣,小脸煞白,点头哈腰:“是,小妇人知道了,不打听了,不打听了……”
她这幅样子实在像极了市井街头,好八卦爱打听一遇事就吓破胆的嘴碎妇人,那士兵看得没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到了巷子口一站,跟旁边几人解释道:“一个卖香椿芽的八婆。”
傅芷璿听话地转过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等走出了那些士兵的视线,她才转身,担忧地看着远处甘府朱红色的围墙。
安顺陷落已近十天,街上的戒严早解除了,巡逻的士兵也不见了踪影,现在城里的治安已经交还给了安顺府衙。
在这种大环境变宽松的情况下,甘府后门所在的这条巷子却开始封路,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傅芷璿心里的担忧更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把香椿芽摆整齐,然后挤出灿烂的笑容,沿着街道边走边喊:“卖香椿芽了,卖香椿芽了……”
穿过这条小巷,前面豁然开朗,街道宽达数丈,几辆马车并排而行都没问题。这便是贯穿安顺城南北的主道——福林街,而甘府的大门便正对着福林街,门前矗立着两只一人多高,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但现在甘府正门口被一群身穿黑色冰冷铠甲,面带肃杀之气的士兵包围了,那石狮子似乎也是欺软怕硬之辈,遇到这群见过血的士兵顿时萎了,蹲在其中,再无往日的威风。
傅芷璿隔着一条街,越过稀稀落落的行人,目光隐晦地打量着甘府门前的状况。
甘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左侧的偏门半开着,那些士兵的队形有些淩乱,并不像以往所见的那样,分立两侧,而是拿着武器全堵在了门口。
傅芷璿正疑惑,却见,那扇红漆侧门,轰隆一声,被合上了,发出啪的一声响,站在一街之隔都能听到。
“守好了,都给我站好了。”为首那个头领模样的男子一挥手,大门的士兵立即往两边沿着甘府的红墙散开,每隔五六丈远就站了两个士兵。
傅芷璿思忖半晌,拐了个弯,绕到了甘家的院墙旁边,提着篮子走过去。
那两个士兵见了,眉一斜,正准备赶人,傅芷璿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两位军爷,买香椿芽吗?今早才摘的,又嫩又新鲜,炒鸡蛋、凉拌都很好吃。”
那士兵看也不看,拿着武器赶她:“赶紧走,我们这里还有事。”
傅芷璿趔趄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要吗?三个铜板全卖给你了。”
那士兵听了,愣了一下,她这篮子里有好几十把呢。
旁边一人见了,有手肘撞他:“行了,这东西什么时候都有,别忘了咱们的正事。”
那士兵一想也是,连忙挥手:“不买,不买,你赶紧走,别在这儿碍咱们的事。”
傅芷璿失望地垮下肩,顺势就沿着甘府外的马路慢吞吞地往前走。
前面那几个士兵可能是看到了她刚才推销香椿芽的举动倒是没再驱赶她。
见她路过前面一排士兵,都没人拦着她,后面的士兵下意识地认为她是无害的,也没人管她,竟让傅芷璿不知不觉地摸到了甘府正门口。
傅芷璿站在离甘府正门口两三丈远的马路边上,脚步慢吞吞的,正愁眉苦思该想个什么法子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忽然,一辆装饰着鲜艳布幔极其拉风的双匹马拉车奔来,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傅芷璿腿一个打颤,轻轻地“哎哟”了一声,腿一弯,跪坐在了地上,低着头揉着腿,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那马车横冲直撞,冲散了门口士兵的队形,快撞到甘府正大门时才陡然停了下来。
四周的士兵见了,连忙拿着长木仓聚了过来,把马车团团围住,为首那人怒喝道:“什么人?下来,此地不允许停车!”
“孔什长好大的威风,本小姐的马车就要在这儿停,你准备把我怎么样?”骄纵跋扈的女声从马车里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张扬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年轻女子走了下来。
傅芷璿听到这声音觉得耳熟极了,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此人是谁,抬眸望去也只看到她头上金光闪闪的朱钗和那袭华丽的裙子。
孔什长见到是她,八字眉下意识地往中间蹙了蹙,不大情愿地拱了下手:“小人见过季小姐,此地在执行公务,还请季小姐回避一二。”
季小姐?经孔什长这无心的一提醒,傅芷璿猛然想起了她的身份,竟是季美瑜。
傅芷璿微微偏着头,隔着华丽的马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美瑜的侧脸,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颧骨高高耸起,眉骨外凸,两腮内陷,鼻头下垂如勾,乍一看就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相与的感觉。从她与孔什长的对话来看,显然也确实如此。
她理也不理孔什长的提醒,双手下垂,眼眸往上一翻,趾高气扬地说:“洪志山呢?”
孔什长一听就头大:“把总他现在有事走不开,小人可以代季小姐传话。”
季美瑜瞥了他一眼,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食盒,嘲讽道:“是吗?那我亲手给他做的午饭你是不是也可以代他吃了?”
这话孔什长可不敢接,他讪讪一笑:“这怎么能呢,季小姐放这儿吧,待会儿等把总忙完了,小人就给他送过去。”
季美瑜斜了他两眼:“他不是奉钱伯伯的命令,守在甘家门口吗?人去哪儿了?”
孔什长摸摸鼻子,推脱道:“季小姐就别为难小人了,洪把总是上峰,他去哪儿又不用向小人交代,小人哪知道,你说是不是?”
他这样子一看就是在敷衍她,季美瑜气结,偏偏对方人多势众,她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记住你了。”
然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刚一走,门口立即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声,
有士兵担忧地说:“什长,咱们把人气走了不好吧,不是说把总要跟她定亲了吗?”
孔什长死猪不怕开水烫:“定亲又怎么样,反正老子就一大头兵,她顶多叫她哥哥把老子头上这什长给撸了去,老子才不怕呢。”
“哈哈,什长是仗着有把总撑腰吧。反正咱们也只看到这位大小姐往咱们把总身边黏,咱们把总可是没给她好脸色看过,这婚事成不成还难说着呢。”
孔什长打断了士兵们的哄笑声:“行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别忘了把总吩咐咱们的事,如果钻进油缸里的老鼠从你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待会儿把总出来,你们就等着军法伺候吧。”
他这一警告,士兵们立即停止了议论,各自归位。
傅芷璿坐在马路上,心不住地往下沉,孔什长虽然说得很隐晦,但这甘府中闯进了人是个不争的事实。所以他们才会紧闭大门,封锁后门外的巷子,以来个瓮中捉鼈。而那个叫洪志山的把总也没去其他地方,现在就就在甘府中逮人。
傅芷璿扶着篮子,缓缓站了起来,踏出几步汇入马路中央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