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行蹲下身,拾起这鞋子,只消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确实是傅芷璿的鞋子,难道她真的从这儿跳下去了?否则这鞋子如何解释?
但她不会水,这屋里又没挣扎打斗的痕迹,没人逼迫,她为何会跳下去?
不知不觉他竟下意识地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正好被刚进门的魏刚泽听了。魏刚泽耸耸肩,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应该是怕清誉受损吧。”
一个女子落到敌人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可能她看己方不敌,担心被大梁的士兵玩弄,所以寻了死志。
这种事,魏刚泽在水匪窝里见多了。若是小家碧玉或是农妇之类的女子,被掳上山,哭几嗓子就认命了,老老实实地当起了贼婆娘,甚至有的渐渐变得比男人都彪悍,打家劫舍亦不在话下。但若换了那些世家千金,大家闺秀,遇到这种事,十个有九个都要寻死觅活。
陆栖行握住绣花鞋的手一抖,竟有些握不住这绣花鞋。他侧头,目光如同结上了冰,只消一眼,就令人心生寒意。
魏刚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讪讪地说:“王爷,属下胡说的,胡说的!”
“出去!”陆栖行没理他,握住绣花鞋的手青筋暴跳。目光不自觉地漂向平静的江面,她从这儿跳了下去?
不,他不信!她绝不是这么轻易就寻死的人。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一次见面,她就给范嘉义出了个胆大包天却又能解范嘉义燃眉之急的主意,令人侧目。第二次见面,她在城外施粥救人,胆大冷静,但却又对着他发怔,令他对她的好印象急转直下,让他一度以为她跟那些贪图他容貌和身份的花痴女没什么区别。
但再见,她又恢复了从容淡然的模样,曾令他一度迷惑,莫非女人都这么善变?
及至,她为了救季文明的小妾,一口气从外城追到内城,累得双腿打颤,摔得手心破皮,却仍不放弃,才真正地令他动容。
善良,只要不是无底线的愚善,无论在哪个时代,在哪个地方都是值得提倡的美德。尤其是见多了那些豪门大户的妻妾们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动辄置人於死地,什么阴私狠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后,傅芷璿的这种行为在他眼中更是难能可贵。
他一直不愿成婚,一来确实是因为皇上,另一方面也是他着实不愿娶一个长着倾国倾城芙蓉脸,但却心如蛇蠍的女子回家。
世间女子爱生妒,哪怕丈夫只是多看,多夸了一个女子两句,她们就能心生妒意,甚至为此不惜伤人性命。外表再光鲜亮丽都掩饰不了她们内心的丑恶,更何况,他连她们的面容都记不清楚,要她们美丽的皮囊何用?
可傅芷璿不同,她大胆慧黠,又有一颗不失柔软的心。
可是现在,他还没得到这一颗心,就要失去了吗?
陆栖行伸手捂住胸口,仿佛又看见那个坐在马背上,用柔软、信赖的目光望着他的女子。“我相信你”四个浅浅地从她柔软的唇瓣中吐出,撞击在他的心房,他想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四个字了。
“王爷,都是属下的错,请王爷责罚!”见陆栖行脸色发白,怔怔地望着碧绿的江面出神,闻方心中又悔又恨。
以前章统领就说过,他行事总爱求全责备,总试图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做到万无一失,他还不服气,现在看来,章统领所言没错,是他,是他的瞻前顾后害了傅夫人。他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傅夫人!
陆栖行从回忆中回神,没有多看闻方一眼,忽然一脚踹在窗户上。
闻方开始还没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等看见陆栖行三两下拆了窗棱,弯腰往窗户口钻去时,他才意识到陆栖行的目的。
这会儿闻方也顾不得尊卑了,连忙跑过去拉住陆栖行:“王爷乃千金之躯,春寒料峭,江水冰冷,恐伤了王爷,请王爷允许属下将功折罪,让属代王爷下去寻人。”
“放开!”陆栖行厉声呵道。
但闻方不为所动,他已经错了一次,绝不能错第二次。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竟一把把陆栖行给拽了回来。
但他自己却受不住这股反弹力,一下子撞到了床脚上,头重重地磕到床板上,哢嚓一声,木床发出一道剧烈的哢嚓声。
陆栖行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的目光忽然就顿住了,床头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书本大小的黑洞,里面藏满了金银珠宝,在晨晖中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闻方见了,眼睛都直了,他咽了咽口水,喃喃自语道:“这里怎么还藏了这么多好东西,难道每个床下都有暗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栖行蹭地站了起来。
闻方见了,唯恐他又要跳进江里寻人,正要叫住他,却看陆栖行像是发了疯一样,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
这厢,傅芷璿双手交握,搭在胸前,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先是一人单独跑了进来,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又飞快地跑了。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拿着刀这里敲敲,那里碰碰,撞到桌上的瓷器,瓷瓶咕噜一声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傅芷璿骇得心惊肉跳,屏住呼吸,唯恐下一刻被人发现,沦得跟这瓷器一个下场。
好不容易送走这波瘟神,她已经惊出了一声身的冷汗。
床板下方的空间狭窄低矮,一个人躺在里面,挤得连放胳膊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翻身了。
时间长了,傅芷璿格外难受,加之这里面的空气沉闷,还带着一股子陈年没打扫过的腐朽味,混着汗味,熏得她头晕。
但她丝毫不敢动弹,隔壁的那些铁器还没搬走,那成先生的人也一定还没走。
久没来人,傅芷璿开始有空思考今晚发生的事。
成先生突然带人杀了回来,傅芷璿的第一个念头与徐荣平一样,他应是想黑吃黑。不然,双方经常交易,又素无怨仇,他何至於对徐荣平下这样的毒手。
哎,久走夜路必撞鬼,徐荣平他们经常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冲早有一天会事败或者遇上这种不讲信义的家伙,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只是可怜了苗夫人,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到她胸口处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傅芷璿眼中的神采淡了下去,她伸手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印信,心情又低落又愤怒,一夜夫妻百日恩,两人好歹好过这么一段,结果徐荣平竟拿苗夫人挡刀。不但如此,事后他竟还有脸若无其事地问苗夫人印信在哪里,真是无耻之极。
想必苗夫人对他的品行心中有数,所以哪怕两人如此亲密,都从不曾让他知道印信就藏在她的发髻里,才让他与印信抆肩而过。苗夫人也算难得聪慧又坚强的女子了,最后竟这样香消玉殒了,真是令人唏嘘。
按住手中因为久握,已经发热的印信,傅芷璿在心里暗自发誓,若他日还能见到这姓徐的败类,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苗夫人报仇。
傅芷璿正想得出神,忽然又一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她吓得手一抖,差点连印信都没捏稳。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这些人放着好好的铁器不动,又跑过来干什么?
好在没多久,这人就退了出去,紧接着,隔壁房传来了搬动箱子的动静。
傅芷璿舒了一口气,等他们把东西搬走就好了,她现在只需耐心等待就是。
但她这口气还没彻底放下,结果又听到两人进了屋,到处搜寻,柜子都被他们踢得哗哗作响。这震动传到床上,引得傅芷璿浑身发颤,深恐这些人会心血来潮,到床边踢一脚或者刺一刀。
好在,似乎也没找东西,这两人没呆多久也走了。
但这时傅芷璿已不敢松懈。她愁眉不展地盯着床上的门板,不应该啊,她明明在苗夫人屋里布置出了跳江逃走的假像,这些人为何还一个劲儿地往她屋子里钻?难不成这屋子里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宝贝?
就在傅芷璿凝神思考时,忽然又一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这道脚步声比以往的都要轻,都要慢,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更令傅芷璿恐惧的是,这脚步似乎直接往床边而来。
她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捏紧,想了想,轻轻拔下头上的木簪,簪尖朝上,握在掌心。
脚步声越来越紧,然后在床边停下,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巴掌按到了床板上,震得木床轻颤。
完了,还是被找到了,傅芷璿绝望地闭上了眼,在眼前传来刺目的光芒的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把簪子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