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兼祧, 以一人而为两家之后, 承嗣两家香火, 得娶两妻,两妻以齿为序,不问孰先孰后,不分阶级,各妇所生之子,各守各支。
因为南边常年混战,大量平民死於战火,为了保证宗祠香火不灭,兼祧逐渐在民间出现。
不过北地作为大燕的后方, 相对较安稳, 这种习俗并不盛行。傅芷璿也是因为经常去客栈,偶然听外地客商提起过此事。
只是季文明的这位三叔出生没几天就生病死了, 连大名都没起, 族谱也没上, 死后不入宗祠, 不享后代香火,他这样的情况何须过继子嗣, 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傅芷璿冷笑不语,她倒想看看,他这样荒唐的想法如何跟向族人启齿。
傅松源听了更气,拿起木棍就往季文明身上打去。就这小子还想娶两个,也不看看自己家是个什么情况。
季文明不避不闪, 一边挨打一边解释道:“岳父大人原宥小婿。小婿此举实属无奈,在安顺七年,小婿屡次身陷险境,全赖珍珍照料,她对小婿情深意切,恩重如山,现又有了小婿的孩儿,小婿万不可做那负心之人!”
“所以你就该辜负阿璿?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她也一样在家给你守活寡,孝顺父母,照顾幼妹,你就不记得她的好了,老夫……老夫当年真是瞎了眼,误以为你是个好的,咳咳咳……”傅松源脸都气青了。
傅芷璿见了,深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劝道:“父亲莫气,把这厮打出去就是。”
然后,又扭头厌恶地斜了季文明,疾言厉色道:“你还不快滚,莫不是想背把我父亲气出个好歹来!”
季文明瞧傅松源变青的脸色,也慌了,他完全没料到傅松源如此容易动气。他都把姿态摆这么低了,这老头怎么如此拧呢?
若是背上气死岳父的名声,那令人讨厌的冯老头还不又得狠狠参他一本,他的前程就毁了。
今天这招苦肉计是白施了,季文明无奈地站了起来,心有不甘地瞧了一眼正关切看着傅松源,低声劝慰的傅芷璿,今天是别想把她弄回去了。
“岳父、岳母大人,小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向你们请罪。”季文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拉着钱珍珍,准备先回去。
钱珍珍眼珠子一转,在心里暗嗤了一声,若是气死了傅老头,季文明跟傅芷璿不是就彻底完了,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放过呢。
她用力甩开了季文明的手,突然往地上一跪,苦苦哀求道:“傅家阿伯、傅家阿娘,我与夫君情投意合,请二位念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份上成全我们吧!”
你们俩情投意合,所以是怪傅芷璿插入你们之间了。
傅松源心底气恼,但面对一个弱质女流,又是个孕妇,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得别开头,不看这二人。
季文明见了,又急又恼,但又顾忌着钱珍珍的大肚子,他也不敢太用力,只能拉她:“这事不用你管,咱们先回家。”
她的存在就是傅家人心里的一根刺,看着就上火,哪怕是好意,傅家人听了都会来气,更何况她还不安好心呢。
钱珍珍哪肯走,她一把抱住季文明的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夫君,你给傅家阿伯和阿娘看看你身上的伤痕,傅姐姐,你也看看,夫君说得都是真的,他以前吃了很多苦头……”
“够了,我跟你们回去就是。”傅芷璿厉声打断了钱珍珍,她回去看看到底谁更膈应。
与其留在娘家,整天听母亲“以夫为天”的那一套,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不如先回季家。否则,在和离之前,季文明三天两头来闹,把父亲气出个好歹,那可真是追悔莫及。
这下轮到了钱珍珍傻眼了,她只是故意气傅芷璿的,心里并不想她回去。
傅芷璿不在的这几日,她过得不要太舒坦,季文明除了公事,整日都陪着她,哄着她,逗得她喜笑颜开,婆婆万氏事事顺着她,半点脸色也不敢给她看。唯有一个小姑子像个炮仗一样,整天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那又如何,但也只能甩脸子,生闷气,奈何她不得。
若是傅芷璿回去了,不说别的,光她的身份就能让自己心里膈应得慌。
看到钱珍珍半青半白的错愕表情,傅芷璿冷笑:“怎么?你不是诚心替季文明劝我回去吗?”
钱珍珍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季文明这会儿听傅芷璿松了口,喜出望外,也不管钱珍珍的脸色,连忙道:“好,那咱们先把岳父扶进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傅芷璿不领他的情:“不用,你先带钱珍珍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季文明想劝,但见傅芷璿冷漠的神色,心知不可操之过急,随即退了一步道:“好,那我先带珍珍回去了,你多陪会儿岳父岳母,晚间我再来接你。”
傅芷璿懒得搭理他,叫上辛氏,把傅松源扶了进去,又让小岚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之后,看了诊,开了药,又嘱咐辛氏:“病人肝郁气滞,急火攻心,我给他开了副方子,一日两次,煎水服用。平时尽量让病人保持心情愉悦,少生气动怒。”
辛氏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傅芷璿心情沉重地把大夫送出了门,回头就对上嫂子杨氏。
杨氏现如今对这位小姑子是又怕又敬,见到她,抿嘴笑了一下:“阿璿,公爹叫你进去。”
傅芷璿点头,走了两步,回头道:“嫂子,大哥现如今不在家,父亲又生病了,家里恐还要劳烦你多尽心。”
杨氏一个劲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顿了一下,她敛住笑,不大自然地问道:“阿璿,你真的要回去了?”
傅芷璿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说我要不要回去?”
杨氏以为她真的在问自己,急於表现,一股脑儿地说:“回去当然要回去,不然不就便宜钱珍珍那小蹄子了吗?不过若依我说,定要把季文明以后的俸禄安排,家里的田产出息,进项出项全扯个明白,这才能回去,不然什么好处都没得,岂不亏大了。”
见傅芷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杨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大自在地抚了一下鬓角:“阿璿,你嫂子我是个俗人,就只看得见银子,什么情情爱爱的,哪有白花花的银子可爱。我说话粗俗了点,你也别见怪。”
这倒是杨氏一贯以来的作风,傅芷璿被她逗笑了,一扫心中的郁气,赞道:“嫂子说得有理。”
像杨氏这样的人也许活的更开心,更自在吧。
不过杨氏说得何尝没道理,情爱一事最是缥缈不定,今日才情比金坚,明日就可能撕破脸,反目为仇,哪比的上银子实际贴心,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傅芷璿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内室。
傅松源靠在床头,辛氏在一旁抹泪劝他:“大夫说你这病都是气的,你别气了,天意出了远门还没回,你若再病了,咱们这个家怎么办啊?”
傅芷璿走过去,蹲在床边,跟着道:“父亲,母亲说得对,你不必生气,女儿心里都有数,不会吃亏的。”
傅松源瞥了辛氏一眼,道:“我想喝你熬的红枣粥。”
辛氏听了,连忙站起来:“好,我这就去。”
等她一走,傅松源沉下了脸:“阿璿,你若不想回去,不必勉强。”
傅芷璿弯起唇笑了:“父亲,无妨的,我心中有数。”反正她也在季家呆不了多久了,多忍两天又如何,而且也说不清究竟是谁忍谁,大家其实是两看两相厌。
傅松源见她脸上无丝毫的勉强之色,心稍定,询问道:“那季文明今天的提议,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他是铁了心要娶那钱氏。”
傅芷璿不以为意地笑了:“父亲莫急,他想娶就娶,族里人就会同意他娶吗?”
兼祧毕竟是在南边比较盛行,在北地还不被大多数人接收,再说三叔又是那种情况,季老太爷和族长不会轻易同意他的。
傅松源一想也是,自己太着急了,他季文明说兼祧就兼祧了,这事关乎宗族,岂能任由他一人说了算。
他就不信了,季家族里都是那等不明事理的糊涂鬼,随便季文明胡来。
只是这也不能傅松源开心,他看着女儿如花般娇艳的容颜,却蹉跎在季文明身上,心中暗恨:“一时不娶,以后呢?”
就算不娶,但有钱珍珍这么个三品参将做靠山的贵妾,她又先怀了孩子,若是一举得子,女儿哪怕是正室在夫家的地位也一样岌岌可危。
说到底,还是他这做父亲的无能,否则季文明怎敢如此欺负他的女儿。
傅芷璿知道父亲还在钻牛角尖,但她也不敢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一来是怕刺激到他,二来怕被母亲知晓,传了出去,落入季文明的耳中,让他有了防备。只能错开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父亲,我听丰源商行的人说,他们家的商队已经过了罗河,只要不遇上暴风雨和大雪天气,再过五六日,大哥应该就能回来了。”
果然听了这消息,傅松源的精神明显一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头告诉你母亲,免得她担心。”
傅天意是他们夫妻唯一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夫妻俩如何不担心。傅松源虽然嘴上气这个儿子不成器,但心里还是惦着他的。
傅芷璿顺着他的话道:“好,大哥回来了,父亲也可以安心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些高兴的,绝口不提季文明。
直到傅松源喝完药,精神不济,傅芷璿这才起身离开。
她一出门,辛氏也紧紧跟了上来,追着她怯弱地问道:“阿璿,你要回去了?”
傅芷璿点头。
她两手交握,不安地说:“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傅芷璿有些猜着她想说什么,冷下脸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打算?”
辛氏眼眶一红,委屈地说:“阿璿,娘也是担心你,男人就是女人的天,这世上怎么能没有天呢?你看你父亲都被气病了,别闹了,好好跟文明过日子吧。我看他今天也是诚心悔过,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傅芷璿倍觉无力,这件事她跟母亲注定谈不到一块儿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与其浪费口水去说服她,不如节约点力气回去对付季家人。
“行,我知道了。”傅芷璿敷衍地回答道。
辛氏没看出女儿眼中的不耐,以为她真答应了,立即笑了:“你想通了就好。娘跟你说,要想在夫家站住脚,一定得生个儿子,钱珍珍已经领先你一步了,但说不准她生的是一个丫头呢。你呀,好好……”
“好了,我知道了。”傅芷璿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出谋划策,“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
季家这边,钱珍珍回去就气得把屋子里的摆件全扫了地上,生气地瞪着季文明:“你记得你以前怎么在我爹面前承诺的吗?”
季文明也很怄火,本来他都要打动傅松源了,结果她挺着个大肚子跑来坏事,还把傅松源也气病了。因而说话的语气也没了以往的温和:“我不一样要娶你为妻吗?”
钱珍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能一样吗?”
他以前说好了只爱自己,只娶自己一人,结果现在却要跟人分享丈夫。就是普通女人丈夫纳个妾进门,心里也会酸酸的,更何况季文明这是正妻,而且还是比她先进门有诰命的正妻,先天就要高她一头。
季文明按捺住火气,耐着性子开始诉苦:“珍珍,你以为我想?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傅芷璿攀上谁了吗?她今天去参加户部尚书家的赏梅宴了,走的时候还与大长公主共乘一车,大长公主是谁?先帝和摄政王唯一的胞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你说,我还能随便休了她吗?”
“不可能。”钱珍珍下意识地否认,苍白着脸说,“就她,怎么可能攀上这些贵人。”
季文明握住她的手,苦笑:“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看,我胸前的这团淤青就是大长公主的侍女踢的。”
他解开胸口的衣服,露出胸前一个碗口大墨汁一样的淤青给钱珍珍看。
钱珍珍看了果然心疼不已:“这么严重,看大夫没有?还痛不痛?”
季文明一一回答,又借机道:“傅芷璿今非昔比,已不是咱们当初以为的那个九品小吏的女儿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前途受挫,少不得要依仗她在贵人面前美言两句。咱们何必跟她怄气,等我进了职,升了官,给你也请封个诰命,你不必担心低她一头,就是在那钱夫人面前也能扬眉吐气。”
最后一句钱珍珍很是心动,钱夫人不是看不上她吗?若她也得了个诰命,跟她平起平坐,看钱夫人还能否笑得出来。
“只是,就傅芷璿那样,能在贵人面前说得上话吗?”
季文明笑了:“她不替我美言也无妨,只要能替我引荐就行。”
钱珍珍咬住下唇,心慌慌的,现在就因为傅芷璿结识了贵人,季文明就不打算休她了,若是她能帮助季文明青云直上,以后这季家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夫君,不如咱们回安顺吧。”
季文明无奈地看着她:“你忘了我们为何会回京。”
因为有了钱世坤做靠山,季文明节节高升,几年时间就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普通士兵爬到了正五品的位置,不可谓不快。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若非情非得已,他何必回京,不如在钱世坤手下再熬几年,肯定比在京城升迁快。
但事情坏就坏在钱世坤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而当年钱世坤为了钱珍珍的母亲与家中老母和妻子闹得很不愉快,夫妻俩此后十来年形同路人,这些年虽然稍微好了一些。可钱夫人不会忘记独守空闺十几年的痛苦与屈辱,一旦钱世坤退了下来,钱夫人的娘家兄长,还有侄子儿子都不会放过钱珍珍,作为钱珍珍的丈夫,季文明绝对是重点打压对象。
钱世坤也是考虑到自己随时可能退下来,没有人能给季文明保驾护航了,才想让女儿跟着季文明回京,与钱夫人娘家的势力隔开,也让女婿在钱家人够不着的地方发展。
他一直相信,凭借女婿的心机和手腕,回京后一定能官途顺遂,一展宏图。哪知道季文明回来后会诸事不顺,四处碰壁。
钱珍珍也想起了这一点,又羞又愤:“行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兼祧就兼祧,但是你要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这时候,季文明哪有不认的,托起她的手抵在唇间,专注深情地望着她:“珍珍,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你放心,你始终是我最爱的人。”
两人在房里腻歪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季美瑜的惊喜的高呼声:“嫂子,你总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钱珍珍忍不住捶了季文明一拳。
季文明握住她的拳头,极其自然地说:“别捶了,捶疼了我会心疼的,你要心里有气,待会我给你找根棍子来,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别伤了手。”
钱珍珍果然吃他这一套,心疼地看着他的背:“还痛吗?我给你上点药。”
当然痛,傅松源那几棍子可没手软,他背上现在都还火烧火燎的呢,若是傅芷璿没有回来,他当然不介意在钱珍珍面前卖卖惨,两人上药温存一番,把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但现在傅芷璿已经进门了,他若还待在房里跟钱珍珍腻歪,傅芷璿本来就对他有成见,待会儿岂不是更不待见他。
因而,季文明季文明摇着头,笑道:“不痛,就几棍子,我们以前训练,吃的苦可比这多多了。走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去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