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家中出事
偌大的马车里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石舜华仓皇而又佯装镇定地看着太子。
太子满面含笑, 微微颔首,继续编, 可劲编,孤等着呢。
石舜华脸上的从容顿时崩塌,嘴巴动了动,竟发现有口难言, 「我…我从未想过骗你。」
「嗯, 这点孤知道。」太子做好她长篇大论的准备, 听到她干干巴巴的话, 登时有些措手不及,「你真想骗孤,你二哥也不会什么都告诉孤。」
「对的,对的。」石舜华心中一喜,抱住他的胳膊, 急切地说,「我如果有意爲之, 怎么着也会跟家里人对好口供。」
太子看到她眼底的希冀, 幷没有心软:「所以孤就不明白了, 你干嘛骗孤?实话实说不好么?孤给过你机会。」说完, 拨开她的手, 坐到石舜华对面。
石舜华怀里一空,心中莫名无措, 脸上有些茫然。
「福晋, 这次可要想清楚了。」太子道, 「你说扮丑是不想别人把你当成狐狸精,孤虽说不理解,也不想因爲你长得好看就三不五时地被汗阿玛或者御史唠叨。你把孙嬷嬷打个半死,那是她咎由自取。你气索额图,因爲他确实可恶。这三件事你先行后闻,孤没跟你计较,可以说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
「孤就想不明白了,孤都这么支持你,爲什么还跟孤藏心眼?荣辱与共,生死相依,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幷不是孤逼你说的。你所谓的生死相依,就是把孤哄得团团转。」
「没有!」
太子「嗯」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说说理由吧。」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所以呢?」太子不禁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明白。
石舜华抿抿嘴,想了想,干脆实话实说:「自古男儿皆薄幸。」
太子猛然坐直,打量她一番,见她一副「我就这么想的,爱咋咋地」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顿时无语又觉得难以置信:「你说孤薄情寡义?」手指指向自己。
「我没这么说。」石舜华矢口否认。
太子:「那孤换个说话,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朝秦暮楚,所以不想什么都告诉孤。那孤问你,即便有那么一日,孤真就宠妾灭妻了,你又能如何?」
「真要说?」石舜华不确定,她说出来,太子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踢下马车。
「只要你说实话,无论你说什么孤都不计较。」太子心想,你连叫我谋反的话都说过了,我想跟你计较,也到不了现在。
石舜华:「妾身对自己的容貌还有点自信。他日妾身人老珠黄,小阿哥也该长大了。妾身身后有瓜尔佳氏和富察氏两族,铺子日进斗金,有钱有人,所以…你知道的。」
「孤知道什么?」太子反问,话说出口,意识到什么,登时想一脚把她踹下去。
石舜华连忙转到太子身边,再次抱住他的胳膊:「你叫我说的,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是你逼我的。」
「……信不信孤先弄死你?!」太子瞪她一眼,她还先委屈上了?使劲抽走胳膊,「离孤远点。」
石舜华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冲外面呶呶嘴,「小声点,被人听见了不好。」
「你还怕被别人听见?」太子气乐了,不过却放低声音,「早先叫孤谋反,现在又想着你儿子谋反,石舜华,你吃多少熊心豹子胆?怎么就不怕孤立刻废掉你。」
「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石舜华道,「你也知道,我心向着你。否则才不会冒着被你厌恶的危险,罚你的奶嬷嬷,气你无法无天的叔公。」
太子心想,我正是因爲感觉到你挺喜欢我,才任由你「乱来」,「难道不是爲了你儿子?」
「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石舜华听到他的心里话,暗呼一声,过关,「即便已经在妾身肚子里,能不能长大还得两说。」
「石舜华!」太子急眼,「那是你儿子!」有这么诅咒自己的孩子的么。
「妾身一向实话实话。」话音一落,听到一记冷哼,石舜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爷,关於铺子的事,我只是隐瞒部分,又没讲铺子跟我没关系。更何况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他是君是臣,将来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太子瞥她一眼:「有你在,孤的话有用吗?」
石舜华抬手把方几推到边上,转身坐到太子腿上。
太子下意识抱住她。石舜华顺势搂着他的脖子,然而没等她开口,太子笑眯眯的说:「你就算使尽浑身解数,孤看到你这张脸也会立刻变成柳下惠。」
石舜华的手僵住,要哭不哭,「爷……」
「别哭丧着脸,孤还没死。」太子难得见她吃瘪,乐道:「是不是很后悔告诉孤银子的事?」
「没有。」石舜华想也没想,「毓庆宫还没有石家大,我把带进宫的金银藏在老鼠洞里,也瞒不住你。只是没想到我大哥和二哥比我想像中的还实在,今儿第一次见你,就把我们家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什么意思?」太子挑了挑眉。
「我们家亲戚都以爲金玉满堂店是我额娘开的,家里大部分奴才也是这么认爲。」石舜华道,「你如果问阿兰泰舅舅,他会跟我之前说得一模一样。」
太子不禁「啧」一声,「合着孤不是一个人啊。」
「对啊,那么多人跟你作伴,你刚才还黑着脸。」石舜华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吓得我以爲你要打我。」
太子皮笑肉不笑:「该担心的应该是孤吧。哪天孤惹到你,你随便给孤下点药,孤还不是任你揉搓。」
「爷,你这样笑真不好看。」石舜华揉揉他的脸,「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更何况嫁进皇家的女人。你有个不测,妾身会跟着孤独终老。他日你厌恶了妾身,膳房挑水的小太监也敢作践妾身。妾身自然得多想想。不过,现在什么都告诉你,妾身以后就全指望爷了。」
太子听到这话,好受许多,可一想到她胆子很大,将信将疑,「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孤?」
石舜华张嘴想说没有,继而又摸不准他日太子知晓真相会不会真生气。毕竟他是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敢故意欺骗他的,除了皇上,估计没人能全身而退。
「有的,但不算。」石舜华连忙说,「我也是今儿上午才知道。」
太子冷哼一声:「死性不改。孤不继续问,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瞒着?日后孤知道了,你用一句『你又没问』堵我的嘴?」
「堵你的嘴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石舜华倾身在他嘴上亲一下。
太子不禁眨了眨眼,待他反应过来,石舜华已坐直,顿时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是……」
「又没外人。」宽大的马车里面只有石舜华和太子,阿笙等人在后面那辆车,「你小声点,没人知道的。」手指划过玉带,意思不言而喻。
太子连忙攥住不安分的小手,低声呵斥:「别闹。说正事。」
石舜华不敢再挑战太子的耐性,老老实实把她和崔掌柜谈的事叙述一遍,末了不忘邀功:「四弟要的怀表我带来了。」
「等等,你先别说话。」太子打断她,「容孤消化消化。」
「又不是说吃撑着了。」石舜华嘀咕一句,一见太子瞪她,连忙捂住嘴巴。
「爷,毓庆宫到了。」小太监在外面提醒。
太子猛地回过神,看向石舜华的眼神很是复杂。
石舜华不解:「有事?」
太子道,「跟孤一块去东暖阁,孤有事跟你说。」
平时生活中,石舜华很少听太子的心里话。但一刻钟前险些被太子踢下马车,石舜华见太子神色不对,心里有点怕,光明正大的听他的心声,只听全是「阿芙蓉,阿芙蓉」,心中大安,麻溜跟上去。
「你能确定那东西就是阿芙蓉?」太子进门就问。
石舜华:「妾身以前见过。书上也有记载,西南地区有人种植,只是一直当草药用。我觉得太医院里就有。《大明会典》中也有记载,爷不信把《大明会典》找来一看便知。」
「孤这就派人去找。」太子道,「怀表给我,你回后院休息吧。」
石舜华转身出去,走两步又停下来:「爷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禀告汗阿玛。」相处几日,太子多少摸出一点石舜华的行事作风,「你有不同意见?」
石舜华道:「汗阿玛如果不当回事,爷打算死谏?」
「汗阿玛不会的。」太子言之凿凿。
石舜华走到他身边:「有句话叫眼见爲实。汗阿玛幷没有亲眼看到那个药害人,你觉得汗阿玛会禁止那个东西流进来?汗阿玛很喜欢西洋学,经常招洋人进宫给他讲西洋趣事。妾身以前听阿玛说,汗阿玛有一年得病,正是洋人的药把他治好的。」
「依你的意思,先由江南盐商和贪官试药?」太子侧头看向她。
石舜华道:「一盒十两金子,以后可能会更贵,平头百姓不巧得一盒也不舍得自己用。这东西不会流到百姓手里。爷,那些蠹虫真被阿芙蓉害死,也是死有余辜。更何况留着他们可劲祸害,等十年二十年后你登基,江南估计已民不聊生。」
「十年二十年?」太子下意识看向西边的干清宫。
石舜华不想打击他,又想说实话:「汗阿玛很注重饮食。有一次下午我来前院找爷,当时大门没关上,不巧看到汗阿玛带着两个小太监从门口过。我问守门的小太监晋江,汗阿玛干什么去?晋江说汗阿玛饭后必出去走两圈。那天看到汗阿玛这么爱惜自己,妾身已经做好当一辈子的太子妃,然后直接当皇太后的准备。」
「咳!」太子一见她苦大仇深的表情,顿时笑喷,「别搁这里刺激孤了。太子妃直接变成皇太后,皇帝还是你亲儿子,也算是前无古人,你就满足吧。」
石舜华回到后院,看到李佳氏抱着二阿哥在门口坐着,一见她过来,连忙起身:「福晋。」
「把大阿哥抱出来透透气。」石舜华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这么个天儿,大人待在屋里也会觉得闷得慌。」
「院里有风。」李佳氏开口。
石舜华瞥她一眼:「戴上帽子,穿厚一点。」看到大阿哥的房门打开,「刘嬷嬷,抱着大阿哥在这附近逛一圈,别往东西六宫去。」
「是,福晋。」天气很闷,刘嬷嬷等人待在屋里也觉得闷得慌。得了石舜华的话,立刻招呼谢嬷嬷抱着大阿哥出去。
小李佳氏看到东次间的门关上,站在门口小声嘀咕:「她可真是闲的,这点小事也管。」
「你口中的她是福晋,毓庆宫大大小小的事想怎么管怎么管。」李佳氏偏疼小儿子不假,而大儿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当日石舜华拿李佳氏立规矩,李佳氏认爲石舜华做给太子看。可她儿子实打实吃好多天燕窝,脸色明显比前些日子好,爲了大儿子,李佳氏决定暂时不跟石舜华对着干,「你有工夫关心福晋,不如多关心关心爷。」语毕,抱着小儿子回房。
小李佳氏咬咬牙,碰地一声关上门。
石舜华眼皮一跳,手猛一抖,金镶玉步摇差点戳到眼:「谁呀?」
「小李侧福晋。」阿笙放下水盆,「跟李侧福晋拌嘴呢。咱们院里除了你,总共才四个女人,就这都能闹起来,真不知后宫该是个什么样。」
「主子,表小姐找你。」阿箫走进来说。
石舜华的手一顿:「秀逸?」
「是的。」阿箫道,「前院的人不认识她,就进来问奴婢您是不是有个表妹在宫里当差。」
石舜华揉揉额角:「阿笙,你过去,就说我刚从家里回来,太累了,不见。」
「表小姐找你干嘛?」阿笙把毛巾递给她,好奇地问。
石舜华抆了抆手,事不关己道:「想知道就去问她。不过,我觉得你被她套话的可能性比较大。」
「您也太看不起奴婢了。」阿笙把水盆递给粗使宫女,闲庭信步般往前院去。到门口看到刘嬷嬷抱着大阿哥打圈转悠,阿笙给大阿哥行了礼,就说:「天快黑了,嬷嬷,进屋吧。」
刘嬷嬷想说还没到酉时,见阿笙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绿色衣衫,梳着辫子的女子,和谢嬷嬷使个眼色,抱着大阿哥到后院就忍不住问:「你认识吗?」
「永和宫的宫女。」谢嬷嬷道,「领月钱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她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阿笙同样好奇:「表小姐找奴婢何事?」
女主楞了一下:「我不找你,我找你主子,我表姐。」
「福晋歇下了。」阿笙道,「表小姐有事跟奴婢说就成了。」
郭布罗•秀逸见状,就说:「其实也不是我找表姐。德妃娘娘听说四阿哥这几日早上都在东宫用饭,就着奴婢过来替她谢谢表姐。」
「表小姐真会开玩笑。」阿笙见霍林跑过来,侧开身让他进去,继续说:「奴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下午登门道谢。表小姐,您又让奴婢长见识了。」
「阿笙!」秀逸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冷声道,「别以爲你是表姐的丫鬟,我就怕你!」
阿笙笑吟吟道:「表小姐又开玩笑了。奴婢虽然是主子的陪嫁丫鬟,但也是一等宫女。奴婢记得您好像是二等宫女。哎,瞧我这张嘴,和你说话就不该自称奴婢。表小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回了。我们家小姐规矩严,看到我不干活在这儿跟你七扯八扯,下一个孙嬷嬷就是我。」
「你——」
「表小姐,别这样,难看。」阿笙按下她的手,「叫我们家小姐看见,会觉得你以下犯上,把你交给皇上处置,奴婢会良心不安的。」
「你,你给我等着!」郭布罗•秀逸顿时气得脸通红,指着阿笙咬牙切齿道,「有你后悔的时候。」
「切!」阿笙冲着郭布罗•秀逸的背影呸一声,「叫你表小姐,还真把自己当石家的小姐了。」
「阿笙姐姐,那人谁啊?」看门的小太监晋江勾头问。
阿笙道:「主子额娘的庶姐的闺女,以后再看到是她敲门,装作没听见。」
「那她怎么是宫女?」晋江很好奇。
阿笙道:「他们家虽然是旗人,但也是平头百姓,她阿玛如今在礼部当差,还是大少爷心慈帮他走的门路。」
「我知道了。」小太监晋江一听说说小官之女,又见她的资质在后宫只能算平平,身材还没石舜华好,即便他日被皇上看中,顶了天也是庶妃,瞬间知道该怎么做。
六点一刻,阿笛摆饭,石舜华见太子不在,就问:「是不是还在前院书房里?」
「是的。」跑腿太监小顺子道,「福晋,奴才去找爷?」
「不用,我过去。」石舜华把太子拉出来,太子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走个路一摇一晃。
李佳氏趴在窗户缝里看到石舜华拽住太子的胳膊,嗤之以鼻。再仔细一看,太子盯着手里的书?李佳氏不敢置信瞪大眼,太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
阿笙等人也好奇,无声地问石舜华,殿下怎么回事?
石舜华抬头一看太子一手夹菜一手翻书,筷子差点戳到鼻孔,连忙把书抽走:「饭后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