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看了她一眼:「捡的。」
青年指尖修长,极有耐心,将糕饼一点点掰碎,那猫大概也是个看脸的,待肖珏就温柔的不得了,一边吃一边「咪咪」的轻声叫唤着。
别说,看着还挺美。
禾晏忍不住问:「少爷,您不是最爱洁吗?」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百般嫌弃,扯个袖子都要掸一掸灰尘,怎么,对着个脏兮兮的野猫就大方了起来。
「也要分情况。」肖珏不紧不慢道。
禾晏心想,什么叫分情况?意思是她还不如一只猫吗?
正想着,肖珏已经喂完了最后一块,拍了拍猫的头,那猫也聪明,弓起身子,跳上墙,一溜烟消失了。
禾晏看的发楞。
这时,翠娇的声音在外响起:「少爷,少夫人,小厨房的早饭送过来了。」
禾晏觉出饿来:「走吧,吃点东西去。」
肖珏净了手,跟着禾晏走到屋里去,正看着林双鹤将银针从饭菜里送出来,道:「吃吧,试过了,没毒。」说罢,又小声愤慨,「这人与人的差别也太大了,凭什么我们就吃的没这样丰富。」
他如今是「林管家」,都不能和肖珏禾晏一起用饭,得跟着赤乌飞奴一起吃。连尝一口都不行,省的被人看出端倪。
肖珏:「滚。」
林双鹤滚走了。
红俏站在禾晏身后,禾晏挥了挥手:「你们也去跟着赤乌他们一道用饭吧,我和少爷不喜人伺候,布菜一类,我来就好了。」
翠娇和红俏一楞,又看了看肖珏,见肖珏没说话,翠娇便道:「奴婢知道了。」拉着红俏一起走了。
走到门外,红俏冲疑的问:「翠娇,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少夫人和少爷怎么平日里都不要咱们伺候啊,是不是对咱们不满意?」
「倒也不是,」翠娇人机灵,只道:「许是京城来的和咱们济阳不同,何况听闻少夫人和少爷新婚不久,大约伺候少爷的事想亲自动手吧,这叫……这叫情趣。」
此时,所谓正在「亲自伺候」少爷用饭的少夫人正拿着一只梅花包子吃的津津有味。
上一次吃的这般好,还是在装外甥陪肖珏去凉州城的时候。可那时候的食物,也仅仅只是客栈里的招牌。这次就不一样了,崔越之本就在济阳地位不低,又是许久未见的侄子,招待的格外用心。大早上的,瞧这桌上摆的,什锦火烧、西施乳、野鶏片汤,鱼肚煨火腿、燕窝鶏丝汤……
「这早上吃的也太油腻了些吧。」禾晏一边说,一边啃了一口八宝野鸭。
肖珏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道:「我是没给你吃饱饭?」
禾晏嘴里鼓鼓囊囊的:「啊?」
他嫌恶的移开目光:「你至於吃的像饿死鬼投胎。」
「可是你不觉得很好吃吗!」禾晏拼命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肖珏嘲道:「你就这点眼光?」
「你是公子、都督,养尊处优的,当然见过世面,觉得没所谓了。我们小兵,平日里能吃饱就不错了,还不说吃好。」禾晏嘟囔,「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噎了一噎,放弃了与禾晏讲理,懒道:「随你。」
禾晏边吃边看肖珏,心中惊叹於他优雅的吃相。按理说他们这种长年累月待在军营中的,不管之前是少爷也好公子也罢,到最后,也就不在意这些讲究了。禾晏做「禾大公子」时,也不是没有注意过仪态,可真打起仗来,三两口塞完一个饼接着起来干活,谁还顾得上姿态。
禾晏不相信肖珏没有这样过,只是在经过那样的狼狈后,居然又能毫无缝隙的回到从前的肖二公子,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至少她早就忘了如何当一个「公子」了。
等用过饭,翠娇和红俏过来给禾晏梳妆打扮,今日中午崔越之将要在府中设宴,一同邀请的,还有济阳城里叫的出名的贵人,爲的就是给肖珏长脸。是以不能马虎。
肖珏出去找林双鹤了,禾晏坐在梳妆镜前,红俏从箱子里拿出那件「鲛绡纱」,问禾晏:「夫人,今日就穿这件吧?」
禾晏思忖了一下,今日来的人多,稳妥些,就穿最贵的这件准没错,就点头道:「好。」
两个丫头便忙碌了起来。
禾晏平日里,是最不耐烦做这些事的,有时候甚至觉得,做女子这些精细活,比男子还要累得多。光是梳头上妆,选首饰鞋子,连头发丝都要掖的可爱,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梳着梳着,也就睡着了。
禾晏是被红俏叫醒的,红俏道:「夫人?」
禾晏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好了?」
「好了。」翠娇在一边笑道,眼里是惊叹,「夫人,您真好看。」
禾晏:「多谢。」
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一瞬间楞了一下。先前的女装,还是偏於清雅素净,而这一身「鲛绡纱」,则算得上娇媚华丽了,翠娇和红俏今日大约也是下了功夫,连妆容都不肯出错,禾晏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微微失神。
这下子,连真正的禾大小姐也不像了。
翠娇笑着去推门,道:「少爷在隔壁,奴婢这就叫少爷过来看看。」
禾晏:「不……」
「必」字还没说完,翠娇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禾晏站起身,突然间有些踌躇。她尚在想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肖珏才会比较自然,就听见身后有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好了?」
禾晏回头望去。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清亮的瞳仁里带着点困惑,便将神情也显得朦胧了些。她本就生的秀美娇俏,原先眉眼间的英气被脂粉刻意掩过,就显得纯粹的动人。脸蛋俏生生,乌发简单的束起,乖巧的垂在肩头。她身子看起来也很单薄娇小,被淡白色绫綉裙勾勒的更加窈窕,裙子藏着极浅的暗花,阳光透过来,如人鱼鳞片,泛着淡淡蓝紫金粉。衬的她整个人笼在一层瑰丽的色彩中,仿佛刚爬上岸边的,初至红尘的传说中的鲛人。
肖珏目光微顿。
身后传来林双鹤的声音:「我倒要看看价值一百金的衣裳穿出来是个什么样,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他的吵闹在落到禾晏身上时顿时消失,目光中只剩惊艶。
紧接而来的赤乌和飞奴也看见了,飞奴还好,赤乌似受了巨大打击,这人……女装竟然可以到达如此姿色?
完全看不出来是男子,太可怕了!
禾晏被他们一行人看的手足无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摆在台上的猴子任人观赏,揪着衣角,可怜兮兮的道:「……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就是参加一个宴会吗?至於如此梳妆打扮?未免太隆重?
她不做这表情还好,一做这动作,眉间似蹙非蹙,顿生楚楚可怜之态,肖珏难以言喻道:「……不要用这种表情说话。」
「不过不过!」林双鹤激动起来,「太好了,刚刚好!这一百金的衣裳就是一百金的衣裳,果真不同凡响,这钱花的值!」
翠娇高兴起来:「是吧夫人?奴婢就说了,真的很好看!」
禾晏做男子时,常被人夸赞「威武勇猛,俊气无边」,倒不曾尝试过做女子被人夸容貌,有些害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拱手抱拳朗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肖珏:「……」
林双鹤:「……」
其余人:「……」
林双鹤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夫人,有时候也不必过於豪爽。」
肖珏冷笑:「你还是用刚才的表情说话吧,否则我可能会忘记,你原来是个女的。」
禾晏:「……」
好吧,一时忘形了。
……
到了中午,崔府上下,开始热闹起来。
崔府门口不断地有马车停下,夫人小姐公子老爷的,纷纷进了门。
济阳是藩王属地,如今的王女穆红锦,与崔越之一同长大,崔越之是穆红锦心腹,亦是济阳的大中骑,谁都要给他个面子,听闻崔越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侄子,特意爲侄子归来设宴,众人都想要瞧一瞧。
崔府极大,临着府后有一片湖,济阳多水,水色温柔,湖中有长长一处湖心亭,今日设宴,就在湖心亭中。
长亭里,早早有下人备好长几矮桌,桌上盛宴亦是丰富,已经有些贵客入席。崔越之这个做主人的还未从王府里出来,他又没有娶妻,只有四房小妾,因此帮忙招呼客人的,只有那位老管家钟福。
靠亭中右侧的一位妇人身边,坐着一名粉衣少女,这少女生的娇美可人,肤色稍黑,便多涂抹了些脂粉,反倒少了几分野蛮的风情,多了一点沉郁的老气。她眉间隐有不耐,只问道:「都这个时辰了,那个乔公子和他夫人怎么还未到?」
「急什么,」身侧的妇人,大约是她母亲笑着安慰,「这不还未开宴么?再者崔大人都还未至,乔公子又怎可先露面?敏儿可是饿了?」
顔敏儿——也就是那位粉衣少女,蹙眉道:「不饿。我们等崔中骑,自是理所当然。可我听说,崔中骑的侄子,流落出济阳城外后,被商人收养,如今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一介商贾,满身铜臭味的人,怎配得上我们这般苦等?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
毕竟乔涣青是个商人这件事,济阳里的贵人家里都知道。虽然今日来赴宴,那也是看的崔越之的面子,对於乔涣青,私下里都是看不上的。只是不会如顔敏儿这般直接说出来而已。
「嘘——」顔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再如何,他也是崔大人的侄子,我看平日里是太过於娇惯你,才教你这般无法无天。你没见着今日崔大人设宴,就是爲了迎接这位乔公子。你说乔公子不好,崔大人心中岂会痛快?」
「那又如何,」顔敏儿不屑道:「崔大人和我爹是友人,又不会怪责与我。」
「你啊。」顔夫人有心想要阻止爱女的口无遮拦,又舍不得真正斥责她。
顔敏儿美目一转,想了想,不以爲然道:「我看,说不准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刻正躲在什么地方不敢出来,等着崔中骑来帮忙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