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无言了片刻,才道:「他不是乌托人,但除了日达木子以及之前与你交过手的几个亲信外,其余兵士,皆是乌托人。」
「都督可确定无疑?」
肖珏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确定。」
「倘若真是乌托人,」禾晏的声音,已经带了三分凝重,「那乌托人所图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凉州卫了。」
「此话怎讲?」
「乌托国近年来豢养兵队,势力雄厚,老在边关处骚扰百姓,本就存了试探之意。如今来到凉州卫,却以羌族爲由,将自己藏於暗处,是想借着羌族的名头先在大魏胡作非爲。」
「都督不妨想想,如果当时您真的去了漳台,援救不及,等那些乌托人占了凉州卫,再夺了城池,凉州城被乌托人占领,犹如在大魏边关撕出一条口子,他们可一路西上,长驱直入,顺着河道往前,一直到京城。」
肖珏抬了抬眼:「就这些?」
「大魏恐有内奸通敌叛国,」禾晏道:「此人有乌托人私下有往,幷且与都督是旧识。」
肖珏:「继续说。」
「能在凉州卫神不知鬼不觉得安插亲信,还能在漳台传出假消息,此人地位不低,且人脉广落,知晓都督在凉州卫便固若金汤,先调虎离山将都督引走,此人一定很畏惧您。所以,」禾晏看向肖珏:「或许有这么一个人,在朝中地位很高,过去又同都督交过手但没有讨到好处,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了。」
肖珏视綫凝着她,索性道:「那你不妨说说,这个人是谁?」
这下禾晏可觉得真是莫名其妙了,她与肖珏虽有同窗之谊,但也只是一年而已。而后多年未见,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肖珏因爲肖仲武的事,深陷朝堂旋涡,可她清清白白一个人,靠军功硬生生晋升,日日待在边关营帐,是以朝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的幷不多。她如何能猜到那个人是谁?
纵然是考校,这也太难了,又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睡觉都能睡成贤昌馆第一。
想到之前袁宝镇的事,禾晏随口道:「徐敬甫?」
肖珏一怔。
禾晏见他神情,心中一动:「真是他?」
肖珏没有回答。
「徐敬甫居然通敌叛国?」禾晏大惊,「他疯了!他可是当朝宰相,做这种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肖珏不咸不淡道:「没有证据的事,随时可以告你污蔑朝廷官员。」
禾晏心想,谁还不是个朝廷官员了?她前生做飞鸿将军时,也是吃皇粮的。
「可是,可是……」她还想说什么,肖珏已经停下脚步往前前方,不远处,传来兵士低喝列阵的声音。
不知不觉,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原先只有凉州卫的新兵日训,如今分成了东西两面,东面是南府兵在练兵,西面才是凉州卫的人。此刻两方同时练兵,差距就出来了。
南府兵的副总兵正在操练步围,都不需要人指挥,瞧着便让人觉得士风劲勇,所向无敌。而凉州卫的新兵,如今才刚刚开始学习列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沈瀚站在高台上,卯足了劲儿的吼。
禾晏瞧着瞧着,冲疑道:「这是在练……鱼鳞阵?」
肖珏侧眸看了她一眼,问:「你知道?」
来了来了,他又来考人了。禾晏虽然对肖珏时不时的提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着或许他是在爲考验自己能否进九旗营做准备,只得认认真真的答:「梯次分布,前端微凸,中央集结主要兵力,再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对敌之时,可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不过弱点在於尾侧。敌军若从尾侧突破,可破此阵。就是鱼鳞阵没错啊,只是……」她道:「他们太松散了。」
太松散了!要按他们这么慢吞吞的列好阵,早被人打死五回了。
肖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突然勾唇道:「不赖嘛。」
禾晏很得意。努力到底还是有收获的,谁能想到当年贤昌馆倒数第一,如今对兵法熟记於心,纵然是面对贤昌馆第一的提问,也能轻轻松松回答的上来。这些年仗没白发,书没白练,足矣。
「学过兵法?」肖珏挑眉。
「略懂一点。」
「懂得布阵?」
「不敢当不敢当。」
「好,」肖珏看向台下操练的兵士,道:「如果当日日达木子来凉州卫,你幷未被关进地牢,沈瀚将兵权交给你指挥,这一仗,你如何打?」
这么快就要出题目了?
禾晏思忖了一刻,慢慢道:「那些西……乌托人兵强马壮,凶残暴虐,凉州卫的新兵还未上过战场,士气不足,难以正面抗衡,亦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如果是我……我会用车悬阵。」
肖珏安静的看着她:「说下去。」
「我作爲主将,会位於阵型中央压阵,外围兵力层层布设。分散兵力在外,结成游阵。临战时,朝同一方向旋转,轮流攻击敌阵,形如一个转动车轮。这样的话,一直对敌军一部不不断施加压力,乌托人会因疲惫而崩溃,我们自己这边则因爲轮流出击而得到补充和修整,恢复战力。」
「你作爲主将?」肖珏嘲道。
「我的意思是,我临时作爲主将压阵,真正要打的,还是都督你。之所以选择车悬阵,也是爲了拖住时间好让都督你能赶得回来支援呀。」禾晏说的非常恳切。
肖珏转过身,微微俯身,垂着眼睛看她,弯唇道:「禾大小姐兵法学得不错,不做将军可惜了。」
肖珏这人不管怎么说,眼光还是蛮好。禾晏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天生就适合做将军,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上辈子就是女将军。」
肖珏:「……」
「都督不相信吗?」禾晏拿棍子在雪地上戳出一个坑,「还是说都督以爲,女子便不可爲将。」
「我没有这么以爲。」
禾晏抬起头来看他。世人都以爲,女子就该待在闺阁,綉花描眉,等着夫君的宠幸,别说是做女将军,就算在外面抛头露面,做个女掌柜、女夫子、女大夫,都要承受许多人异样的眼光。
能迈出那一步的极少,纵然迈出了,也不得旁人理解。
「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年轻男人眉眼懒倦,扯了一下嘴角,「做得到就行了。」
禾晏怔了一下,盯着他没说话。
他的目光又落向远处的演武场,落在操练的新兵身上,幷没有看见身后禾晏的目光。
「谢谢。」禾晏在心里小声说道。
雪渐渐地停了下来,沈瀚带的新兵,练了几次后,有所熟练,不如一开始那般慌张。列阵初见成效,肖珏与禾晏也在此地站了许久。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怀瑾!禾……兄!」
禾晏回头一看,正是林双鹤。林双鹤爬到阁楼上,掸了掸靴子上的积雪,道:「难怪到处找你俩找不到,原是到这里来了。怎么?」他看着肖珏,促狭的笑道:「带我们禾妹妹来看练兵啦?」
禾晏:「……林大夫,请不要在外面叫我妹妹。」
「对不住,」林双鹤拿扇子掩住嘴,抱歉道:「一时忘记了。不过这里又没有外人。」他瞧了一眼禾晏拄着的棍子,又问:「今日可以下床走这么远了吗?怎么样,伤口可还疼?」
「不太疼。」禾晏道:「林大夫医术高超,今日我已经好了许多。」
「那就太好了,」林双鹤摇了摇扇子,「若是不能将你治好,我内心会很愧疚的。」
他们二人互相恭维,肖珏在一边冷眼旁观,似是看不下去,不耐道:「有事就说。」
林双鹤一楞,道:「哎!我差点将正事忘记了,刚凉州卫所来人了。我本想找沈教头,沈教头不在,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你在这。」
「什么人?」
「宫里来的人,说此次凉州卫大捷,陛下给你赏赐。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他一下子没想起来,哽了片刻才记起名字,道:「石晋伯府上的四公子,楚子兰!对,楚子兰也来了。」
「楚昭?」肖珏蹙眉:「他来干什么?」
林双鹤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人现在都在卫所门口等着,你不去看看?」
肖珏顿了顿,往楼下走去:「走吧。」
「哎,都督,我呢?」禾晏忙拄着棍子,想要跟上,但又不知道这种场合究竟能不能跟着。瞧肖珏的模样,可不像是老友叙旧。
肖珏看她一眼,道:「你回去吧,不必跟着。」
「噢。」禾晏乖乖答应,林双鹤冲她摆了摆手,二人极快的下了楼阁,背影消失在远处。
禾晏望着茫茫雪地,心中有些疑惑。
这个叫楚子兰的,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