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深却沉声道:“乱鹰入了心魔。”
沈清弦看不到,顾见深却一眼看清了。
此时的乱鹰,表面看似没事,同沐熏也相处得极好,可其实却心绪大乱。
这是心域的通病,修为越高,这症状越明显。
这与他们的修行之路有关,从一开始就在维持着心的平衡,在摇摇晃晃,这导致他们的不安是浸在骨子中的。
顾见深因为万血之躯而不断忘记——这虽让他更不安了,却也给了他另一种意义上的短暂解脱。
但乱鹰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人……离开他、欺骗他、不爱他。
他只能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次离别、下一次抛弃、下一次绝望。
他只能不安地彷徨着……等待玩腻的沐熏给他下最后的判决。
这一切来得过於早了,他这根紧紧绷着弦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断了。
原因竟是一段完全不复存在的流言蜚语。
可这足够了,足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师尊果然深爱着止戈圣人吧……”
“没跑了,我们师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止戈圣人。”
“可惜戈圣人修的是封心决,师尊痴恋千年也是求而不得。”
“哎……想想就虐,真的心疼,我们这么好的师尊……”
“你有没有留意到师尊带回来的那个银发男子?”
“看到了看到了,他的银发同止戈圣人真是一般无二。”
“很罕见了,我以为全天下只有止戈圣人是银发的。”
“我们师尊不会把他当成止戈圣人了吧?”
“有可能……但只是像而已,他又哪里有止戈圣人半分气度。”
“是啊……止戈圣人一出关,师尊就立马去找他了。”
一字一句,全成了钻心的利刃,把乱鹰的胸腔给刺得稀巴烂。
他利用他,他无所谓,诚如他所说的,这是他当年欠他的。
他欺他骗他,他没关系,能有那六年时光,已经很好了。
可这又算什么……这到底是算什么……以后又算什么……
得不到、得不到,从头到尾都不曾拥有过。
沐熏沐熏沐熏,为什么……
当年的真相终於在此刻揭开了。
难怪沐熏不想面对,难怪沐熏释怀不了,难怪沐熏不想来这个心境。
因为当年发生的事,的确是他亲眼所见,的确是他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血案。
擎天六城血流成河。
在漫天血海中,沐熏赶了回来,看到了这让他彻底颠覆的一幕。
他心爱的人、挚爱的人、倾付一切给予的人,杀了他的子民,屠了他的城。
沐熏不敢相信,他问乱鹰:“为什么……”
乱鹰看着他,却不再是他认识的乱鹰了。他冷漠无情,像地狱中走出的修罗,他看着沐熏,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贯穿了沐熏的神经,他看着乱鹰,忽然全懂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意图。”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深情似海,什么刻骨铭心,全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乱鹰只是在利用他,只是为了进入擎天六城,只是为了重创天道!
他……他是心域的大将,是跟随一个集权者踏着屍骨血海走向高位的冷酷男人。
当年的银狼……哪还有什么当年的银狼……
沐熏万念俱灰。
看到这些,沈清弦也被彻底震住了,他心疼得不行,立马现出身形,抱住了受伤的沐熏。
看到师父,沐熏双眸空洞,他干燥的唇微张,说出的话全是心尖涌出的血:“师父,对不起。”
沈清弦心猛地一跳,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不……沐熏比他还要痛苦……
沈清弦摇摇头,温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他救了擎天六城,让一切恢复原样,让所有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
可这一夜的腥风血雨却永远的印在了沐熏的灵魂上,成了此生无法磨灭的痛。
他倾心爱着的人,毁了他的一切。
懊悔、绝望完全压死了沐熏。他想的只有杀死乱鹰,只有与他同归於尽。
乱鹰却什么都不知道。
顾见深叹口气道:“为心魔所控,别说是在擎天六城,便是在心域,他也会大开杀戒。”
那持剑之人早已不是乱鹰。
看完这些真相,顾见深十分懊恼:“也是我太大意了。”
乱鹰性格沉稳,办事稳妥,从来不让人操心,所以他忽视了他的真实情况。
银狼族被灭时,乱鹰刚成年,他目睹了全族惨死,目睹了父母兄弟被肢解,目睹了那样的人间地狱。
他活了下来,满心皆是复仇。
他跟随顾见深,走上了一条注定黑暗的征战之路。最后大获全胜,可心中早已种下了魔种。
与沐熏相遇点燃了他的心火,盖住了这粒种子,可沐熏的欺骗却将一切都颠覆了。
种子紮了根,发了芽,最后冲破桎梏,酿成如此大祸。
幸亏沈清弦力挽狂澜,将这一切都掩盖了。
也因为这一切都被盖住,所以乱鹰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如今寻回了真相,顾见深和沈清弦却不知该怎样面对此时的乱鹰和沐熏。
发生的真正发生了,误会也不是误会。
可与此同时,发生的也并未发生,误会也真的是误会。
这一个难解的结。
沈清弦道:“把他们的这段记忆抹掉吧。”
顾见深却道:“还是让他们面对吧。”
沈清弦看先顾见深,顾见深安抚他道:“他们不是孩子了,该面对的必须承担。”
话音落,心境结束了。
顾见深和沈清弦先睁开了眼。
沐熏垂着眸,紧攥着拳,最后睁开眼的是乱鹰,他有瞬间的迷茫,接着满目着绝望的看向了沐熏。
真的是他做的,他竟然杀了沐熏一心想要守护的人,他竟然差点杀了沐熏。
乱鹰薄唇颤着,声音不成样子:“小熏……”
沐熏低着头,大滴的泪水滚在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