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喜还记得,陛下上一次这样问一个太医,下一刻就笑着杀了那太医。
小暴君早就是个疯子了。
澹台烬没趣地看他一眼,自己殿前的积雪最厚,因为他不许旁人来打扰他和苏苏的生活。
他哭了一会儿,从地上站起来,愉悦地说:“今日让夕雾开心的时辰到了。”
魏喜浑身颤抖,看着澹台烬走远。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双腿发软。
“让夕雾开心的时辰”,起初魏喜不知道是什么。直到渐渐发现不对,宫里那位唯一的夫人似乎失踪很久了。
对小暴君的事,宫里没人敢好奇。
冷宫那位死后,临巍城被屠戮,昔日最受重用羊暨大人,最近都不敢入宫。
物是人非,周国皇宫,像是森冷的炼狱。
廿木凝跟在澹台烬身后。
澹台烬没有伤害廿木凝,许是她看管苏苏最久,经常能回忆起苏苏的生活。
这成了他最后的希冀。
阴暗的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躺在谷草中。
廿木凝心情复杂地看着叶冰裳,昔日名动夏国的美人,如今成了一滩烂肉。
听见脚步声,她痛苦地尖叫起来:“啊——求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玄衣青年盘腿在她身边坐下。
周围滴滴答答流淌着水声,无数小蛇从一旁的竹娄里游出来,冰冷可怕的触感,盘踞上叶冰裳的身体,用她血肉进食。
她疯狂尖叫,早没了当初半点儿温柔。
澹台烬与她一同坐在蛇窟。
幼蛇饥饿,没有灵识,不分饲养的主人,也咬澹台烬,他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偶尔心烦的时候,会扯开它们。
叶冰裳快要疯了,她怕蛇!怕蛇啊!
她宁愿死,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可是澹台烬偏偏不让她死,连蛇每日多久进食,他都算好了。
不会要她的命,也让她没法自杀。
他犹如恶鬼,声音温柔地响在地牢:“你怕?原来一个人面对自己最怕的东西,是你这幅模样。”
他观赏美景般,低低笑了起来。
“孤的皇后多怕,你如今想来也是如此。她最近不太高兴,不许孤近她的身,也不让孤去看她。孤希望她高兴些,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或许明天,她就愿意见孤了。”
叶冰裳在地上翻滚,忍无可忍地喊:“你这个疯子,她已经死了,不全是我的错,还有你!你也有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决定,不能只怪我一个人。”
她以为他会反驳,会生气,没想到澹台烬只是温柔地笑着说:“是啊,我也该死。”
叶冰裳:“哈哈哈,你喜欢她,却亲手害死了她。澹台烬,我就算死了,你也不好过。亲手害死自己爱的人滋味如何,你就是个怪物,怪物!啊……滚开,别咬我!”
天光大暗时,澹台烬从地牢里走出来。
廿木凝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把审问的结果告诉澹台烬:“叶冰裳怕得不行,还是招了。她说她八岁的时候去别庄,失足落下一片山谷。”
“山谷百花盛放,有个刚生产不久,快死的女人。女人见她也是个年幼的小女孩,便收留了她几日,怕她在山谷中迷路遇到危险,给了她一支会飞的玉笛,带她出去。”
原来当年,叶冰裳坐上变大的玉笛,在离开山谷的路上,刚好遇见一只喋血的妖怪。
妖怪命不久矣,看见叶冰裳坐着的玉笛,请求她把一个锦囊交给山谷的主人。
年幼的小女孩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叶冰裳如约返回山谷时,好奇心让她很想知道锦囊里到底是什么。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神奇的地方,在冬日百花盛开的山谷,会飞的笛子,绝色女子,甚至还有妖怪。
那么,锦囊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她打开它,里面躺着一根纯白,如冰丝般美丽的东西。
她伸手碰了碰,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拨开愚钝的迷雾,瞬间神台清明,聪颖无比。
小女孩欣喜地拿起冰丝,目光看向另一样东西。
闪烁着美丽光泽的——
护心鳞。
那是上古大妖身上掉下最坚硬的鳞片,她屏住呼吸,几乎一瞬被吸引了目光。
鳞片划破她的手掌,小女孩“哎呀”一声,躁动的鳞片觉察到她身下的玉笛的气息,冲疑地安静下来。
叶冰裳从护心鳞里,看见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小女孩咬出唇,握紧那条白色冰丝和护心鳞,她看了眼身后的山谷。
那个美丽的女人,可能……已经死掉了吧。
东西即便拿了过去,也没有人能使用的。倒是她,她的未来那么可怜,也许这些东西能救她。
她咬咬牙,逃似的,离开了山谷。
那个冬日,成了叶冰裳的秘密,后来巧合之下,护心鳞帮助她融合了那条冰丝。
她渐渐长大才知道,原来那是一条完整的情丝。她也愧疚过,可是木已成舟,她没法找到那个神奇的山谷,把东西还回去。
她发现自己比旁人多一条情丝以后,再固执的男人,也对她青睐有加。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变得很容易。
原来一条情丝能爱人,拥有两条情丝能使人爱她。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也愿意在这样的前提下,做个善良的好人。
本来她都快忘记了幼年的一切,直到苏苏出现,萧凛的态度渐渐发生改变。
叶冰裳终於想起了幼时的机遇——她窃取了属於山谷里绝色女人的情丝和护心鳞,开始终日惶惶自己幼时看见的结局。
她千算万算,属於自己的终究在一点点失去。
她至今不知道,为何澹台烬不再喜欢自己。他不是应该和萧凛庞宜之一样,心中永远有她的位置吗?
太痛苦了,漆黑的地牢,旁边脏臭犯人的淫词浪语,还有每日啃咬她的蛇。然而她死不掉,澹台烬不知道做了什么,她一旦有自尽的想法,瞬间会全身无力。
这样的折磨下,什么秘密她都说了出来。
澹台烬回到宫殿,却久久不敢推开那扇门。少女的身体并非翩然的那具万年僵屍,早已损坏得不成样子。
他坐在宫殿外面,看着凄冷的夜色。
苏苏留下的只剩在他心脏里的六枚钉子,和一只会流泪的眼睛。
澹台烬在台阶上坐了一夜,雪花落在他发间。灭魂钉一寸寸凌冲着他,他起初觉得痛得受不了,后来渐渐麻木。
冷,无尽的冷,他抱紧自己,把唇咬出血来。
无尽的孤独感让澹台烬开始恨她。
她杀自己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恨过她。
第一缕晨光亮起,他推开了身后的房门,冷冷地看着床上那具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