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井忽然意识到了她一直隐隐觉得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很久之前，在很朋友聊天的时候，她曾说过“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确”；现在，同样的第六感也让她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

佐藤泉从来没流露出过任何负面的情绪。

可怕到像是被提前设定好了程序的人偶。

桃井五月和佐藤泉在路口分道扬镳，属于佐藤泉父亲的车辆早就等在了那里。桃井和她道别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未走多远，她却听到了属于中年男人的、略带恼怒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对雅子说那样的话！你明知道她在很多年前就这样做过……如果不是你刺激了她，也不至于她会故意……”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是公共场合，那暴怒的男人很快收敛了声音，和泉一起坐入了车辆中。

桃井五月忽然紧紧攥紧了胸口的衣襟，粉色的眸子颤个不停。

她飞快地朝学校的方向跑去，反复地在还没彻底散去的国三学生中寻找某个高挑的男生。很快，她就看到了青峰大辉懒洋洋的身影。

“青峰君。”她喘着气，在青峰大辉的面前停下。

青峰对这场升学测验并不认真。

因为“奇迹的世代”不可忽视的名声，不少篮球豪强学校都向帝光篮球部的正选部员们抛出了橄榄枝，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以招揽这些实力强大的球员。单单是青峰自己，就已经收到了不下三所学校的邀请。

在这样的情况下，升学测验的成绩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怎么了五月”青峰将手插入裤袋中，调笑着问：“该不会是在这个时候，还要特意找我回去训练吧篮球部都没什么人了。”

“……不、不是的。”桃井五月将手拧在胸前，她小声地问：“泉，泉的妈妈出事的那一天，是青峰君陪着她的吧”

“嗯。”

“那，那个时候，泉的表情是怎样的呢”

“啊”青峰为她奇怪的问题感到疑惑，随即努力地回响着：“很平常的样子吧，大概把震动和伤心都藏起来了很懂事的对着母亲的助手笑着说‘好的’什么的……”

“啊，这样啊……”桃井垂下头颅，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了”青峰问。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桃井飞快地回答。

她低下了头，心里却有着藏不住的冷意。

|||

三月伊始，缱绻的春风吹绿了阡陌枝叶。帝光中学的卒业式，在这个时节如期举行。又是一届学生从这所名校毕业，升入高中。胸前带着礼花、身着校服的少年们在落满了花瓣的道路上雀跃地往来着，彼此合影留念，又或者兴奋地说着什么。校园之中，一片纷繁热闹。

濑户亚纪和朋友们凑在一起，努力将四个人挤进同一张照片里。在拍了好几张照片后，亚纪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要不要把泉也喊来……”

她抬起头，发现佐藤泉正孤零零地站在窗户边，望着操场的方向。

明明是卒业式最热闹的时候，她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既没有人和她说话，也没有人和她合影留念。就算是自己这样自称“最好的朋友”，也只是在疯玩笑闹了好久之后，才想起佐藤泉的存在。

正当亚纪这样想着的时候，佐藤泉已经扭过头，走出了教室。

|||

佐藤泉抱着手里的两张高校传单，低头快步走着。

升学的测验成绩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剩下只需要考虑去哪一所高校了。

桃井五月迎面朝她走来，却在视线接触到佐藤泉的一瞬间，便匆匆地低下头去，假装并没有看到泉，快速地与泉擦肩而过了。

正想与她微笑着打招呼的佐藤泉，将笑容从面上敛去了。

在两人互相走过的瞬间，泉在她的耳边微惑地问：“五月，……我很可怕吗”

桃井五月没有给出回答，她快步地离开了这条走廊。当佐藤泉转身时，视线里已经无法找到那粉发少女的俏丽身影了。

【真是奇怪啊……】

泉在心里勾勒着那位“唯一的女性朋友”的容貌。

泉朝篮球部走去。

当她靠近体育馆时，却发现黑子哲也正站在必经之路上，好似正在专门地等着谁。她望向那淡蓝色短发的少年，问：“黑子君没有去体育馆里吗赤司君好像说是要最后再聚一下。”

“嗯。”黑子哲也点头，他垂下眼眸，说：“佐藤同学可能不知道吧，中学联赛决赛胜利以后，我就退出篮球部了。”

“啊，这样啊。”佐藤泉微诧，随即眨着眼睛，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

“那是高校的宣传单吗”黑子哲也的目光落到了佐藤泉的手上，他的声音渐低了下去：“佐藤同学，已经决定好要去哪所学校了吗……音乐的专门学校之类的。”

“不。”泉摇头：“说实话，我倒是很意外，这所长于偶像制作的学校会给我发来邀请。但是，我并不打算继续走音乐的道路了。……黑子君也知道的吧。”

“嗯。”黑子点了点头。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黑子哲也攥紧十指，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泉说：“佐藤同学，愿意和我去同一所高中吗”

“咦”

佐藤泉保持着平和的面色，安静地看着黑子哲也，想要从少年白皙认真的面孔上，找出些什么来。许久之后，她问道：“黑子君，为什么要这样提议呢是想要我继续担当你的经理吗”

明明在自己有意疏远了黑子之后，这个温柔又内敛的少年就已经不动声色地退居一旁，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了。这样的黑子，为什么在卒业之时，又提出了如此违背常理的请求呢

黑子哲也的眼眸里凝着无比的认真，他的声音很温和，却透着坚定：“因为我想让佐藤同学，找回最初的自己。”

“……”

佐藤泉面上的笑容褪了下去。

“当佐藤同学对我说，想要为了和友人的约定，在比赛上全力以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佐藤同学是最耀眼的。但是……现在的佐藤，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份光芒了。如果丧失了‘理想’的话，那就要重新找回来。”

黑子哲也的话，让佐藤泉有着微微的触动。

的确，人类都会有着属于自己的理想，譬如取得比赛的冠军，或者和心仪的女生交往；但是她不同，她是一个漫无目的、为了搜刮好感度而存在的空乏角色，并不是为了“目标”和“理想”这样的东西而存在的。

在获悉时见春菜的存在时，佐藤泉也一度燃烧起过身为“人类”的快乐。但是，随着春菜的告别，她这份短暂的为人喜悦，也逐渐地熄灭了。

或者说，现在的佐藤泉，对于“理想”、“友情”之类抽象的物体，已经完全没有了耐心。就连费尽心思地收集好感度去取悦创造者，也成为了一件敷衍的事情。

不需要朋友――因为朋友只会带来麻烦与失落；

不需要父母――因为父母只会带来疼痛与失望；

同样的，也不需要感情、理想、目标、准则、灵魂。

在经历过朋友的背叛与对父母的失望后，她已经不再急于收取好感度了，也不再想和其他男性发生关系。让她继续维持着和那些男孩往来的动力，就是肉体的欢愉与放荡的习惯。

她只需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在沉思一会儿后，佐藤泉声音柔软地问：“黑子君退出篮球部的原因，是因为不认同赤司君的篮球理念吗”

对于佐藤泉的转移话题和答非所问，黑子微愣。随即，他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不认为，那种胜利至上、轻视对手的做法，是正确的篮球理念。”

“……可能这样说有些伤人，但是，却是我的真实想法。”佐藤泉垂下了眼帘，轻声地说：“所谓理念是没有优劣之分的，一定要证明谁的理念孰对孰错，岂不是和小学生一样吗。就像，现在的我用怎样的理念生活着一样，是无分对错的。”

黑子哲也淡蓝色的瞳眸微微一缩，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紧紧盯视着佐藤泉。

“为什么，非要纠正我的想法，让我按照黑子君所想的，‘最好’的道路走下去不可呢”她笑得温柔，面上的笑意宛如一阵脉脉春风。

她无法直截了当地拒绝别人，只能以这种婉转的方式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诚然，这是在不像是拒绝之辞。她甚至不禁在内心渴望着，有谁能来替她果断地说出拒绝的话。

“漫无目的、为了‘胜利’而胜利，没有‘喜爱’的人生……真的美好吗”黑子仍旧没有放弃，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黑子哲也在平常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可现在的他，却闪耀得不可思议。那份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热度，似乎能够将所有习惯于黑暗的人都灼伤。

佐藤泉的呼吸忽然有些急躁了。

【啊――无论是谁都好，否定黑子，再肯定她吧。】

【无论是谁都好。】

就在黑子沉默的时间里，他的背后忽而响起了一道声音。

“她说的对，哲也。”刚从体育馆走出的赤司，站在了黑子背后。他直截了当地对黑子说：“我知道，你必然会加入这场无声的角逐。但是，你和泉是不同的人。简单地说，泉并不适合你，哲也。放弃这种无用的努力吧。”

听见赤司的话，黑子的面色更震。他匆匆地收敛了面上的失态，用仅剩的认真对赤司说：“赤司君，我也是佐藤同学的友人，当然了解她是怎样温柔的人。”

听到黑子的话，赤司竟然轻笑了一声。他那双异色的瞳眸，在煦光下绽着冰冷的光彩：“哦你真的了解她吗”

黑子点了点头。

“哲也，你总是这样子呢。”赤司的面孔上露出了温雅却不含感情的笑意：“总是在事情的结尾，才以拯救者的身份匆匆出场，想要做一些努力。就像上次我对你说的那样――在我们操控着其他比赛时视而不见，在和友人的约定遭遇践踏时才挺身而出。现在的你，不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吗”

“……”黑子咬紧了牙关。

“既然想要让泉改变的话，当初就不应该软弱顺从地退出。如果当初的你愿意稍微强势一点，愿意直截了当地做一些什么，现在就不会是这个状况了。”

“……”

“我很期待这场竞争的结果。”赤司略低下头，眸光微暗：“我也很想看到你那充满了理想主义的、依靠着感情支撑的篮球，最后能走到多远。”

黑子哲也的呼吸声有些急躁。他低垂下头颅，让淡蓝色的短碎发遮住自己的眼眸，竭力掩藏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了几口，快速地说：“好的，我知道了，那还真是遗憾啊。”

黑子离开后，赤司转向了泉，对她说：“能让哲也说出这样的话，泉对他的触动，还真是不轻。”

“我做了什么吗”佐藤泉的话语里有着浅淡的疑惑：“我只不过是，遵循本来的生活方式继续活着罢了。”

黑子哲也想要依靠着对理想和梦的坚持一直走下去，也希望让佐藤泉变成和他同样的人。他将对理想的期待浓缩灌注进了篮球运动之中，希望通过篮球彰显出属于他的道路；但是，不巧地是，佐藤泉恰好是不需要“喜爱”、“理想”这类抽象事物的人。

也许，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她去喜爱的东西。而习惯了优秀的她，也不需要考虑“失败”这样的事物。

“那么，你考虑好去哪一所学校了吗”赤司半敛眼眸，几片被风吹拂坠下的樱花瓣落在了他的肩上：“你在二月份的时候，去参加过洛山的入学测试了吧。”

“我还要问一下父亲的意见。”泉用手指卷着自己的乌发，说：“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和赤司君继续念同一所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