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跃进娘笑呵呵地说:「我们家柯月有了身子,已经四个月了!」
这话一出,大家不免诧异了下,不过又很快想明白了。
农村里的说法是三个月的娃还没留住,所以不会对外说,估计顾跃进娘格外小心,一直瞒着,除非别人问就不说。顾跃进家和自己家距离远,自己没听说倒是也正常。
陈秀云听说了这个,连忙招呼道:「那你赶紧坐,快坐下!别站着了!」
柯月垂着眼,她家椅子不够,她坐在童韵旁边的炕沿上了。
既然提到了柯月有身子,这话题自然难免绕着这个打转,顾跃进娘满意地打量着柯月的肚子,笑呵呵地说:「我一看我儿媳妇这肚子,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娃!男娃是没错了!」
这话如果对别人说,或许还能有点共鸣,附和几句,可是对於谭桂英来说,她是丝毫不感兴趣。
她生了两男娃,正盼着能有个女娃呢,听说别人要生男娃,实在是没兴趣。
可是出於尊老爱幼的行为准则,她还是笑着说:「是,你老人家看得对。」
「瞧瞧瞧,这城里来的他嫂,也说我儿媳妇肚子里是个男娃,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顾家太穷了,老大顾猛进还没结婚,没钱,老二顾跃进娶了个柯月,城里来的,成分不行。
然而面对自家婆婆的显摆,柯月一声不吭,耷拉着个脑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气氛有点尴尬。
谭桂英机灵,见这境况,赶紧佯装忘记了个事:「哎呦,我想起来了,我们还有一家没去拜,可不能耽误了,婶,我们先走了!」
走到大门洞处,柯月也跟着来送。
大家伙知道她们要好,便先走一步,让童韵和柯月得个空说话。
「你原来怀孕了啊,恭喜了。」童韵笑着对柯月道。
「也没什么好恭喜的,顾跃进他娘一门心思盼我生个男娃,我哪知道自己生男是女呢!」柯月蔫蔫地说。
「没事,生出来就好了,等生出来,她一看小娃儿可爱,别管男女,肯定都喜欢。」
「哎,你不知道,如果我生个女娃,她还得让我生。」
「这个可以生了以后再说。」
「谁知道呢!我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没劲。」说着间,柯月眼圈都红了。
童韵听这话,有点意外,不过又有点意料之中,她过来顾跃进家,就感觉满满的都是家徒四壁的味儿。如果说自己家凡事节俭但日子也能过,那柯月这里就是冷冰冰没有一点家的味道了。
她又想起之前家里说笑话,说顾跃进去生产大队的厨房里啃骨头的事。
柯月是要面子的人,听到这个肯定不好受。
「他们家是贫农,成分好,咱不看其他,只看这个,这日子不是也得过?」
柯月当初嫁给顾跃进,就是要嫁贫农啊,顾跃进家是五代的贫农,这日子自然不好过。
柯月苦笑一声:「是,我明白,我就要嫁贫农,可谁知道,贫农的日子过成这样!这一天到晚,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你说我嫁的这是什么男人啊!昨晚上,我说年夜饭,做点好吃的吧,结果呢,就弄了点玉米渣渣粥凑合,你说这叫过年吗?!」
童韵想了想,纳闷:「你之前结婚,我来过的啊,当时我看着家里的桌椅什么的,都挺齐全的,怎么现在都没了?」
当时她还觉得柯月嫁的这户人家不错,比顾建国家境强多了。
柯月闻言,眸中透出恨意,呸了声,这才说:「那根本不是他们家的,那都是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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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的?
童韵回去路上还在想这个事儿,以至於几个嫂子都笑望着她:「想什么呢?」
童韵不由得把顾跃进家之前桌子椅子是借的这件事告诉了嫂子们。
陈秀云噗嗤笑出来了:「其实也正常,村里人办喜事图个面子,家里啥都没有,找邻居借点东西不算啥!我还听说过有人相亲的时候,姑娘来家里看,赶紧跑四邻借了一堆好东西,姑娘一看不错啊,就相中了。谁知道到了结婚后,这才发现,根本啥都没有!」
童韵听着,想起柯月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不免有些担忧,这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好过日子的,万一以后生出个娃来,再整天吵架,那还了得?
可是这到底是别人的事,她也说不上话,少不得闭嘴,干脆不去想了。
回到家后,她进了自己的西屋,其实这屋子里摆设也算简陋的,可是和柯月那边一比,怎么看怎么透着温馨,东西不多,但恰好够用,墙上贴着的喜字还没褪色,暖壶里的热水是自己丈夫才打的,门口痰盂按时清洗,所有的东西都妥妥当当归置着。
再想起自己这一圈拜年看的各家各户情景,其实比起来,咱家这是日子过得好的,妯娌间也和和气气的,整体没什么大问题。
想想她便觉得满足,恰在这个时候蜜芽醒过来了,晶亮的小眼睛瞅着她看。
她噗的笑出来了,轻轻碰了下她的小鼻子:「真是个小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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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初一后,就到了走亲戚的时候了,各家招待亲戚走亲戚,然后初三媳妇们回娘家。
童韵没什么娘家可回,便抱着蜜芽儿过去知青点看看童昭。
其实自打童昭来了大北庄子生产大队,她抽空也过去看看他,想着他会不会缺什么,结果人家说啥都不缺啥都不用。
童昭在知青点混得是如鱼得水,人人都听他的话,童韵过去时,他正组织知青们一起学习领袖语录呢。
「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知青中有男有女,女的梳着麻花辫,男的理着小平头,里面是白色假衬衫领子,外面是中山装,比起生产大队的普通老百姓看着要讲究许多。
他们围着一个自己用土坯垒起来的小火炉,烧着从山里捡来的柴火,或者坐在小板凳上,或者捡块石头蹲着,在那里整齐划一地朗诵着领袖的语录。
他们年轻的声音中饱是激情,神采飞扬的眼眸中满是憧憬,他们在这寒冷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存着最美好的向往。
童韵看着他们,想起了自己刚下乡时,不免露出了笑。
正看着,童昭发现她过来了,便把红色的领袖语录本子递给了旁边的一位,他自己走出屋来。
「姐,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说着间,他很自然地接过来童韵怀里的蜜芽儿。
童韵过来找童昭几次,现在童昭已经从对这个小外甥女完全不懂,进化成很是了解这个小外甥女的性子。他一个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的大男孩,现在可以娴熟地抱孩子了。
他抱着蜜芽儿,把她举得高高的:「飞喽!」
蜜芽儿欢乐高频地挥舞着小肥手,发出小孩子特有的奶味十足的「哈哈哈」的清脆笑声,眼里也不由绽放出激动兴奋的神采,就像石子投进清澈湖面时荡出的碎波。
其实蜜芽儿开始真得很不待见这位小舅舅,谁让她和小舅舅的第一次见面那么地不和谐呢,可是后来美美的娘总是抱着她过来找小舅舅,一来二去,她就和这位小舅舅熟了。
小舅舅力气挺大的,性子也开朗,会想尽办法逗她乐呵,而且比她爹逗得更卖力。
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小舅舅这么好,她当然就喜欢上了。再说,小舅舅其实很帅的,搁后来的社会肯定是大明星档次的!
她最喜欢的就是小舅舅抱着她举高高了,那种凌空飞翔的感觉对於一个小奶娃来说,无异於高空蹦极,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发出兴奋的尖叫,两眼亮得像星星。
「咿呀呀呀~哇哇呀!」蜜芽儿大笑大叫,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逗够了蜜芽儿,童昭让童韵到旁边偏僻处说话。
「姐,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童昭抱着小外甥女,一本正经地问姐姐。
「你听谁说的?」童韵微微皱眉,这件事她并不想让童昭知道,童昭性子她最清楚,怕是又把事情闹大了。
「你管我听谁说的,反正我就知道了。」别看童昭来这里没多久,和这里上到生产队长,下到街头老爷爷老奶奶,都已经混熟了。
他嘴巴甜,见到人就喊爷爷奶奶的,比亲孙子叫得还响亮,又会说漂亮话,人人都喜欢这个从城里来的知青。再加上他竟然是童韵的弟弟,他们就更喜欢了,觉得这个知青和其他知青不一样。
「也没什么,就是老四媳妇,不知道怎么起了歹心,竟然给蜜芽儿用的东西里放了点火炭,也是蜜芽儿命大,没被烫到,竟然让家里的另一个孩子顶了缸。」
童韵这一说,童昭这边脸色立马变了。
「姐,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老四家的欺负你?」
「也不是。」童韵连忙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实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还没确凿证据,不好做什么,后来待到事情水落石出了,冯菊花已经把苏巧红打得不像样,他和顾建国自然就不好再动手了。
顾建国得顾忌他哥的面子,而她是温柔性子,和人掐架的事到底是干不出来。
「现在她也挨打了,家里四哥那意思好像是过了年,这日子就别过了。我想着她也够遭报应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哪能不说!不行,我找她去,就算没伤到蜜芽儿,她也起了歹心,姐你素来是老好人性子,我却不行!我得让她知道厉害,别以为你没娘家撑腰就这么欺负你!」
别看童昭平时笑模笑样的,可是一扯到这正事上,那就是个硬脾气了,说话间,他把蜜芽儿塞给了童韵,迳自就往老顾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