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搀下车的正是老王妃沈晚玉。
她身穿淡青祥云纹立领长袄,长袄下头露出一截藏蓝织金马面裙。外边还披着件快到脚踝的黑色披风,盘起来的花白发髻间只插着一根极素的木钗,被身后的橘红的残阳晚霞一衬,越发凸显周身的寡淡疏离。
李凤岐转着轮椅向前,在距离她一步远的距离停下,口称母亲。
老王妃目光在他腿上顿了顿,捻了捻手中佛珠:“你的腿怎么了?”
“残毒暂时还未清干净,没有大碍,母亲不必担忧。”李凤岐直接用了叶云亭先前应付百姓的话。
“……你受苦了。”老王妃垂眸瞧了他片刻,道。
“小伤,劳母亲挂心了。”
母子俩一来一往,话至此处,便没了下文。沉默了数息,还是李凤岐道:“母亲舟车劳顿,有话还是回府再叙。”
老王妃闻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在那年轻妇人的搀扶之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老王妃此次从荣阳回京,一共只有两驾马车,一辆坐人,一辆放置箱笼行李。另还有四个骑马护送的护卫,乃是李凤岐手下的人,都是玄甲军中的精锐将士。
老王妃的车驾进了城便再没有危险,四个将士没再去护送,而是留下来随李凤岐同行。
他们偷眼瞧着轮椅上的李凤岐,神情担忧,几番欲言又止,却谁也没敢戳自家王爷的伤口。
想也知道,曾经驰骋沙场取敌军将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战神,如今却只能屈坐轮椅之上,会是何等的屈辱。他们此时再问,讨打不说,也是往王爷伤口上撒盐。
四人默默护在两侧开路,只作不觉。
倒是李凤岐瞥他们一眼,冷声道:“有话便说。”
几人一惊,冲疑一瞬还是没忍住问道:“王爷你的腿……”
“暂时罢了,我心中有数。”李凤岐扫他们一眼,见几人神情由凝重转为轻松,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去弄个轿子来。”
两名将士立即领命去寻轿子。
叶云亭闻言不解:“要轿子做什么?”他们刚才一路走来,他还以为回去也要走回去,
“你走得不累?”李凤岐看他。
叶云亭冲疑了一下,实话实说:“累的。”
从昭和正街到城门口,实在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先前一路走来是为了叫上京众人都知道永安王解了毒且性命无忧,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能不走自然还是不走的好。
李凤岐唇边弯出浅浅弧度:“那就坐轿子回去。”
两名将士很快带着一顶轿子回来,轿子是临时找的,不大,四人抬,坐两个大男人看起来有些勉强。
叶云亭下意识看向李凤岐。
“上去吧,我坐这个。”李凤岐微微挑眉,拍了拍轮椅扶手。
叶云亭抿抿唇,没有矫情地坐了上去。待他坐好,轿夫将轿子抬起来,便稳稳当当地朝前走去。
“走吧。”李凤岐说了一声,便有个将士走到他身后去,推着他大步往前,恰好与轿子并排前行。
落在后头的季廉目光在轿子与李凤岐之间打转,最后选择与另外几人一起走在了后头。
四人抬的轿子略有些颠,但也比两条腿走路轻松许多。叶云亭偷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又忍不住贴到轿壁上,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正好瞧见了李凤岐的侧脸。
最近几日诸事顺遂,李凤岐瘦得过分的脸颊长回了不少肉,气色也好了许多。皮肤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白而莹润。一般过分白皙的男子多少会有些显文弱,但他的侧脸轮廓太硬朗,眉骨清晰,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分明,以至於不仅不显文弱,反而平添了几分冷冽。
好似高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白雪一般。
他又一贯缺乏面部情绪,就看起来愈发的冷傲和难以接近。
叶云亭打量着他,又想起与他气质如出一辙的老王妃来。
这母子俩的五官相貌其实并不太像,但冷清疏离的气质却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到老王妃之前,他还在纠结该如何应对老王妃。但真见了面,却发现老王妃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
别说他了,就是李凤岐,也拢共没说上几句话。
叶云亭的生母早逝,但奶娘却待他如同亲子,以至於他一直觉得世上的母子关系都应该是极亲密浓厚的。就像殷夫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唯独对叶妄极有耐心。
这大抵便是血浓如水。
他从未见过关系如此冷淡又怪异的母子,观他们说话,就好像一对戴着面具假装熟悉的陌生人。又或者,可能连陌生人都不如。
叶云亭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一双乌黑的眼睛藏在帘子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凤岐。似要透过冷清的皮囊,看到最内里的本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