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因为关着窗的缘故,街面上行人踩过车轮碾过的声音都闷闷地罩上了一层雾气,与这屋内诡异寂静的氛围一比,反倒让心跳更快了几分。
苏陌忆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
整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宛若玉雕,藏在茶香氤氲之中,不辩情绪。
许是他那股久为官者的威压,又或许是他出身贵胄的气质,林晚卿没来由地收起了方才的鲁莽,只抬眼看他。
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杯沿,轻拍三下,苏陌忆似笑非笑道:“林录事分析得有理。”
林晚卿一时怔住了,这句听起来不像褒奖的褒奖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小声问道:“那这案子,苏大人可是要带走?”
苏陌忆没有回她,只挑了嘴角,起身将袍裾一撩作势要走。
林晚卿更懵了,跟着他转了个身,“苏大人?”
眼前的人脚步一顿,声音里既有赞赏,亦有惋惜。
“这案子是京兆府的,虽大理寺有权提案,但既然李京兆称这案子已经告破,那便是刑部覆核的事了。”
“所以大人就算知道王虎被冤枉,真凶逍遥法外,也不打算插手了?”
苏陌忆转头看她,因为两人身量的差距,他微微将身体前倾,注视着林晚卿带着鄙夷的眼睛到:“本官不知道王虎无不无辜,但本官知道,你只知奸杀案,不知王虎案。你只了解李京兆,不了解本官。”
他一笑,带着点质问的笃定反问道:“不是么?”
林晚卿无话可说。
苏陌忆这才直身行出小间,吩咐侍卫备车。
直到苏陌忆一行人出了酒楼,上了马车,林晚卿才堪堪回神,看向一边比她还懵的梁未平问到:“他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
被雨洗过的街道有些积水,车轮碾过会沾起点点水渍。
叶青驾着马,偶尔转头看向身后那个今日有些异常的人。
他跟随苏陌忆近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先是派他跟着方才那两个小官,然后让他将辱骂他的两人给请了过去。最后,就这么嘴角带笑心满意足地出了酒楼……
叶青越想越觉得稀奇,手上的缰绳一个没注意拉急了,惊了马儿,连带出车厢里的一阵乱响。
“再东张西望心中腹诽,你也别跟着我了,明日起就去大理寺洒扫吧。”
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不怒自威。
叶青觉得背脊凛了凛,忙服软似的转过了身,却听身后的人再度开口道:“那个小录事确是难得一见的刑狱人才,只做个录事倒也是屈才了。”
叶青心中一惊,只觉得自家主子怕是有读心术,任何人任何时候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大人为何不……”
没等叶青问完,苏陌忆笑哼一声,什么东西被他随手扔在了车里的小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可惜他只知破案,不通官场。这张扬的性子放在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事。”
叶青倒是没想到这头,又问:“那大人准备如何?”
苏陌忆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小案上的那一卷案宗上,眼里的神色亮了几分。
他将食指和拇指叠在膝上捻了捻,温声道:“等着吧,吃些苦头就明白了。”
“可那两件案子,大人真的不管?”许是害怕被批,叶青问得小心翼翼。
苏陌忆懒得跟他多说,阴阳怪气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皇上前脚才要整肃朝纲,这后脚安插在宋中书院里的人就没了。王虎的案子水有多深,他一个小录事不清楚,你还不知道?”
叶青无端被苏陌忆一顿说,有些不甘心道:“那大人这放着不管,去了刑部,哪还有余地?”
苏陌忆冷笑,分明的食指骨节敲打在车内的矮案上,发出一声一声的闷响。
宋正行升任中书令之前,是刑部尚书。
这案子到了刑部,往下,他正好挖一挖他手下留在刑部的余党。往上,也看看此人身后站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要知道皇上盯着的那几件案子,可不是一个区区中书令就可以包揽操作的。
但这些弯弯绕绕,朝堂权谋,他实在懒得跟叶青讲,便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你是我的贴身侍卫,不是大理寺丞。”
“……”叶青被怼得无言以对,心道这祖宗的毒舌症怕是又犯了,便只得耷拉着脑袋,默默闭嘴驾车。
行过几个街口,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苏陌忆理了官袍下车,正命人将车里的案卷都搬到他处理公文的书室里去,一阵车轮的骨碌声从远处踏雨而来。
“世子,”来人是苏陌忆府院里的老管事,他将一块玉牌递给苏陌忆道:“世子可是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苏陌忆看着玉牌一怔,恍然忆起,今日是太后的生辰。
看来最近真是太忙了,连这样的日子都能给忘了。太后将他一手带大,如父如母,若是知道他连她生辰都记不得,怕是会真的伤心了。
他不禁有些懊悔,接过管事手里的玉牌,抬眼看了看他身后。
果然是贴心的老人,就连进宫要用的穿戴都一并带来了。
苏陌忆这才放了心,跟着老管事进去更衣,随便吩咐了叶青将他书室里搜罗的那套孤本寻来。
太后爱书,早年未出阁的时候也是小女儿脾性,最爱各种坊间小话本。
后来入宫得了圣宠,要端庄大方,要母仪天下,看话本子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爱好,就撇下了。
当然,洞悉秋毫的苏大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