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黄,半山红,便是一山秋色。
明阳位於东南南边,秋冬来的晚,也只有这十月中旬的时候能看到如此奇景,称之为金秋。
金秋宴不是那种处处需要循规蹈矩的宫廷大宴,不需要跟着洪帝吃喝才吃喝,不需要坐在位置上,三三两两呼朋唤友一同吟赏金秋,对自己诗词画作有信心的文人会站上第二阶方台,恣意挥洒自身才学,只看能不能博得洪帝赏识,那洪国大才子李文轩便是年年金秋宴都才压群雄,万众瞩目,这才赢得了洪国大才子之名。
方台的位置很微妙,在第三阶文人之上,第一阶皇室之下,第二阶百官之间,即使一身才学没有打动洪帝,也说不定能被某个官员看中,以此为晋身之资,成为门客,这许多年来洪国文人对金秋宴乐此不疲,也有这层原因。
第二阶官员们觥筹交错,用第三阶文人们的诗词歌赋做下酒菜,互相攀交情,也是不亦乐乎,官员们坐成泾渭分明的几个区域,足可见朝中党争已经如何激烈了。第二阶的高台上一直有宫廷的舞姬乐师舞蹈奏乐,时不时有才子登台,乐师舞姬便自觉退到一旁,待得这人吟完诗句或展示完墨宝画作后,再等人应和点评后,才重新歌舞。
燕天明一直坐在位子上,目光左右扫视,寻找着相熟的朋友,这时一名身穿朴素儒衫的平凡青年上了台,开口吟道:“轻扇微冷人添衣,素手轻拂叶下琴,平波湖光星落镜,半树红妆半抹金。”
“文兄此诗全篇未提‘秋’字,却道出了一幅金秋好时光,当真是好诗。”一名青衫潇洒男儿站起身来,腰间插着一柄紫檀扇,神态闲适自如,长相清逸,风度翩翩,仅仅是站起来鼓掌这一简单动作,便显出了与众不同的潇洒气度,这种潇洒并不是林坤那种故作姿态,而是真正发自骨子里的出尘,正是那洪国大才子李文轩。
那方台上的文姓男子微笑致意,抱拳道:“李兄谬赞了。”
“那人是谁,竟能作出当得起李文轩称赞的好诗来,要知道李大才子可从不轻易称赞别人的。”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
“哈哈,你们有所不知了吧,那人是当朝大监丞文琦的独子,名叫文铮。”
“竟然是大监丞的儿子,那岂不是……”
周围的文人窃窃私语,燕天明看着台上那人,嘿嘿一笑,文铮也看见了台下的燕天明,也是一笑,转眼间看到不远处的老爹文琦瞪了他一眼,便收了笑容,做了个罗圈揖,悻悻下台。
文铮的爹爹文琦是当朝监丞司大监丞,监督百官行绩,是江州党党魁,为了避嫌,一直不让十三岁便能解注《浮波先生论史》的文铮参加科考,文铮作了二十八年学问,胸中锦绣不得与人说道,自然声名不显,他和燕天明是多年的好友,两人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郁郁不得志。
燕天明一直注目在文铮身上,一路跟过去,来到第三阶角落里的一张只有两人的桌子上,哈哈一笑道:“文铮,童溪,你们两个家伙怎么不找我,让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多无聊。”
那被唤作童溪的壮汉大笑起身,一拳捶在燕天明胸膛上,见燕天明纹丝不动,顿时惊讶出声:“好小子你变结实了,难不成说你杀了十六名谍子的传言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的左眼就是那时候瞎掉的。”燕天明也哈哈大笑,一拳回捶在童溪胸膛上,他知道童溪一身筋膜实力皮糙肉厚,自然也不会留力,但童溪也是纹丝未动,只是一脸讶然,连连叫嚷完蛋了,天明小子怎么练的都快强过我了。
童溪拉着燕天明坐下,嚷道:“有了左眼上这条刀疤你才像个爷们,快给童哥说说,你那千里逃亡是个怎么回事。”
“都是些小事,不消说,倒是童大哥你怎么样,你爹作了洪州水军的水军提督,你没去混个船长当当?”
“嘿,我爹哪能看得上我这颗葱,现在我还只是大副而已。”童溪连连摇头,一张被海风吹刮地粗糙如石的脸上尽是苦涩。他父亲童磊本是燕九殇帐下大将,与刘长峰、付云荒和陈白劳并称四虎,是洛州鼋龟船队的提督,水战经验丰富,号称水战不败,只是后来被明阳的一纸调令调到洪州做了洪州水军提督,童溪从小便和燕天明相识,小时候关系好的能穿一条开裆裤,虽然后来分隔两地,交情却没有减退。
“怕什么,连最无能的小天明都能作出千里杀敌这等壮举,我们另外三个不成器的家伙也总会有出头之日的。”文铮哈哈大笑,用手中书籍拍了拍一脸佯怒的燕天明的肩膀,挤眉弄眼半开玩笑。
燕天明嘿嘿一笑,四处张望,怪道:“怎么碧树姐不在,难道是没来?”
“哈哈,碧树待会要上去舞一场,现在自然是去准备了。”
“碧树的舞,好生让人期待。”童溪哈哈大笑。
陆续有成名才子上去吟诗作画,待到精彩处时不时有文人起哄喝彩,也有才学过硬的文人被请去第二阶一叙,想来是得到了某位大人的赏识,只是高高在第一阶的洪帝却始终没有表示,只是微笑致意,和同席的几位大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觥筹交错,燕天明和两位久违的老朋友叙旧,也一直在观察场中情形,看着眼前千百才子为好诗佳句喝彩,为水墨丹青而沉醉,许多文人跃跃欲试却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在朋友怂恿下才登台吟诗,声音洪亮好不紧张,获得赏识的文人一脸狂喜,没获得的文人则一脸失望,风雅之气染上了许多瑕疵。
“一国文人将讨得官员欢喜作为首要之事,可悲。”文铮视线从手中书籍上离开,扫视全场,微微一叹,脸上尽是失望。
“洪国势弱,缘由自知。”燕天明喝了一口酒,白皙的脸上一片醉态的酡红,若说文铮实在感叹文人的求官之道,那他则是对这满场的文人尽是失望,难过之下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宫廷阳关酒虽说性子不烈,但却是醇厚,燕天明很快便不胜酒力,醉眼已是朦胧。
为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