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言勉强笑了笑,回礼道:“琅嬛上空,远远见过一面。月儿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刀山火海陪她一起走。”
情敌相见,剑拔弩张是常态。枞言的话里虽没有棱角,但机锋分明。他在她身边是出於他们之间的情义,用不着谁刻意来感激他。
紫府君听后不过淡淡一笑,他有圆融的风度,也从不为一点小事怒形於色。不过心里有数,以后多加提防就是了。
暮色缓缓爬上头顶,有夜雾在脚下萦绕,他立在烟气里,斜阳映照在他眉间,依旧是占尽风流的人上人模样。
他看向天顶,叹息着:“太阳要落山了……极地里没有黑夜,睁眼就是天光大亮。”可能那一仰头的动作牵扯了颌下伤口,嘶地吸了口凉气。
崖儿忙替他捂上,讪笑着:“我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幻像,所以下手狠了些。疼么?我给你揉揉。”
他眼波一漾,将手覆盖在她手背上。崖儿只觉甜腻漫上身来,心里却又酸苦,哽咽着,重又偎进他怀里。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他,害怕他飞了似的。等略平了心绪才问他究竟是怎么逃离八寒极地的,“我拿到了龙衔珠,本打算进去救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得知她要闯八寒极地,心里是怎样一番复杂的感受。会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自豪来,他的女人敢不顾生死,进入那个无人敢踏足的绝境,证明这场爱情轰轰烈烈之余,也是掏心挖肺的。他庆幸自己的付出得到回应,虽然开始得糊里糊涂,完全是沉迷於她的色相。但越是深入便越沉淀,比那些始於温暖,最终一拍两散的,更坚决笃定。
他说:“不用救,我自己出来了。虽然有龙衔珠,但极地的严寒无孔不入,会在你身上留下病根的。我呢,天生仙骨,即便具毁也伤不到根基,慢慢就复原了。这囚笼也不是我逃出来的,琅嬛建於我手,一砖一柱都是我的心血。我被困极地,浮山松动,妖鬼夜行,天君无法收服,便提前让我出来戴罪立功。”
只是这立功里,至始至终不包含擅自离开方丈洲这一项。天帝不过想把囚禁他的地方,从八寒极地换到蓬山。要不是大司命闯上浮山,他差点就信了大禁的话,以为她三天之内来不及赶到八寒极地。
其实一切尽在天帝的掌握,这位上神果真从来不做蚀本买卖。看看时候,该来的人就快到了,毕竟他摆脱了大禁的看守,又打乱了天帝的计划,想就此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天底下哪来那么容易的事。
他徐徐长出一口气,望向平原的尽头。天兵在前开道,身着朝衣,手执笏板的众仙分列两旁,其后有人漫步而来。
他轻牵了下唇角,阵仗摆得这么大,吓着了他的叶鲤怎么办?和天帝斗智斗勇不是第一回 ,他有的是经验,便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向上一揖,“天君驾临,有失远迎了。”
天帝的面色很不好,眼中山雨欲来,厉声道:“紫府君,你敢一次次罔顾本君之命,当真以为本君奈何不了你么?”
他说不,“我不过一介小仙罢了,天君想如何惩处,全由天君做主。琅嬛不稳的根基,我暂时稳固住了,那些作乱的妖鬼,我也重新归了册子,总算不负天君所托。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天君事先的承诺,不能因为只有你我彼此相谈,就全不算数了。当然天君要反悔,我无话可说,那就让时间倒流,重回三日之前,琅嬛当倒则倒,我当受天谴,一分一厘绝不推诿,如何?”
天帝的威严怎么能容他这样亵渎,那位天界的首神,充分展现了他的震怒,天上风云开始奔涌,他望向紫府君身后的女人,“本君确实答应过让你们成其好事,但紫府君未免操之过急了。琅嬛的稳固只是暂时,妖鬼也因府君坐镇而宾服,结果你竟为了儿女私情,在本君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私下蓬山。你如此目中无人,本君问你,你该当何罪!”
他完全就是一副认罚的态度,摊着两手道:“我既然已成堕仙,本来就为天地所不容。天君如果想解决我,大可动手,不必看在大帝和佛母的面子上。”
他这么一说,是真搬出两位大人物来了,众仙立刻面面相觑,连天帝都有些冲疑了。贞煌大帝人虽游离在九天之外,但鸿蒙是他开辟,他的地位,远远高於首神,早到了真宰的境界。虽说这一家子千万年来各归各位,基本没有交集,但大帝知道有这么个儿子,真要是动了他,於情理上也交代不过去。
这就是上面有人,有恃无恐。
天帝的目标当然也不是他,只是他身后的女人,“区区凡人,盗取地火龙衔,擅闯囚仙禁地,这样的罪过足够万死。紫府君请将她交给本君发落,念在府君万年前定鼎九州的功劳上,这次私自下蓬山的罪过,本君可以不予追究。”
崖儿听了这话,自然不能再缩在他身后了。她没见过这么多的仙,原本都是得道的上仙,应当心存敬畏。但这些仙要是以多欺少,蛮不讲理,那么这点敬畏就荡然无存了。
她推开他,昂首上前一步,“我的死活何值一提,只要天君不动他,就算把我磨成粉,我也悉听尊便。”
众仙不免交头接耳,却见紫府君笑意丛生,似乎很为自己女人的勇敢无畏感到骄傲。不过这不是她逞能的时候,他还是轻握了下她的手,让她不必强出头。环顾众仙,他一字一句道:“天君若是动她,我能战便一战到底,不能战,大不了自毁灵根,也绝不束手待毙。”
天帝大怒,“看来紫府君是打算与天界为敌了。”
他冷冷一笑,“我身在其位,一万年来自问无愧天地。我从来没有背弃天界,但天界若是打算舍弃我,又岂会在乎我是否与天界为敌?我可以抛下一切,只要得我所求。如果天君有此雅量,将功补过再来一次也无妨。天君知道四海鱼鳞图并未遭毁么?臣请命追回图册,事成之后归入琅嬛,以弥补臣看守不力的罪过。”
一时众仙哗然,既然鱼鳞图还在,那么紫府君之前受的抽筋断骨之痛,又罪从何来呢?是天君不查,就算遭受蒙蔽,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天帝眼中冷光浮现,依旧是万众敬仰的威仪,但没人看见威仪背后的面具开始龟裂。
“是么,看来府君顶罪时的一场戏,演得十分生动。”
紫府君不语,他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总要让人有台阶可下。
天帝闭了闭眼,含进满目怒火,再睁眼时又是一副端严法相,沉声道:“四海图册被盗时曾掀起轩然大波,这图册既然在你二人手中丢失,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你们追回也在情理之中。府君要入世,还请严守三途六道的法则,别再做出监守自盗的事,令大帝与佛母蒙羞了。”
天帝说了一通狠话,率领众仙返回九天了,待那些仙影憧憧不见踪迹,三人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他冲崖儿脉脉一笑,“我常想念和你在云浮的日子,虽然相聚不多,但每一次都刻在我脑子里。这下终於又能回去了,你欢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