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头就要走,无方忙出声叫住他,「这人不简单,白准不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她站在煌煌的太阳底下,放眼朝西方看,喃喃道,「我要去趟吉祥山……」
「去找莲师吗?」大管家道,「属下陪魇后一道去。」
她摇头,「人多了反倒不好,弄得打群架一样。我一个人去,会速去速回的。你们还是留下等令主,如果他回来了,让他别出去找我,就在这飞来楼里碰头。」
她交代完,化作一道白练直取西方,可惜金钢圈丢了,否则回钨金刹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赶路赶得急,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晌午时分也到吉祥山下了。仰头看,仙山杳杳隐匿在云雾中,那是莲师净土,前几次要是没有莲师的默认,凭她的身份和修为也上不去。
她跪在山脚宽坦的祭台上,向山顶拱手,「师父在上,艳无方求见,请师父屈尊,露一露金面。」
她的声音扶摇而上,扩展成巨大的声浪,直达山巅。越量宫里的莲师正在看小金鱼嬉戏,听见她的传音,掐指一算,「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智慧空行母耷拉着眼皮道:「座上不想见,弟子可以代为传话,就说座上云游去了,让她返回中土。」
莲师嗳了一声,「她修行是本座领进门,现如今眷恋红尘半途而废,本座想劝她回头是岸,为何不见?」直起身,拢了拢偏衫道,「她不上越量宫,只好本座下去见她。尔等留宫等候,不必相随。」说完飘然而下,半山腰处换了身白色的缁衣,落地时化成了翩翩一少年。
缓缓行至她面前,她伏地叩拜,莲师的开场白依旧那么特别,「无方啊,你瘦啦。」
无方愣了一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有什么睡不好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世上好多困扰,都是自己纠结出来的。你看本座,随心自在,无忧无虑,活了几十万年,连细纹都没有一根,这叫定力知道吗?」
她抬眼看他,他带着和善的笑,像街头极力兜售商品的小商贩,「现在皈依还来得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摇头,「师父知道我和白准完婚了。您高居梵天,世上的事,没有一样逃得过您的法眼。我今日来,目的不必说,您一定知道。」
他显得有点失望,「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想我了,来看看我。」
无方简直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才好。人前的莲师和人后的莲师,长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想当初她在小城遭道士追杀,被化成僧侣的他救下后,跟随他一路苦行,走回了钨金刹土。从中土到南阎浮提那么长的路途,光靠两只脚,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段时间里她给莲师端茶送水,化缘洗衣,这才有了私底下不错的交情。否则一个小小的煞,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天人汇聚的吉祥山?
归於本位的莲师温暖、广大、法力无边。左右没有天众相伴的莲师,却随性、无聊、斤斤计较。有时她都有些嫌弃他,觉得他没有神佛的样子。他很无辜,「你知道帝释天吧?他也不断七情六慾。当初为了娶阿修罗王的女儿,撒泼打滚,人家不答应就开战,打到最后讲和,又赠重金又赠甘露的,谁敢说他不好?」所以化人的莲师也有他自己的执念和渴求,这点他自己认为不是堕落,叫做接地气。
他有时候有点罗嗦,你不答到他满意,他会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无方没办法了,点着头说:「我当然很想念师父,看你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你想我就好。」他不等她说完,笑眯眯道,「我也很想你啊。你不知道,自从你嫁人后,本座心里多空虚失落……」
「师父,你再这样,我就要喊空行母下来监督你了。」她乞求式的向他合什参拜,「我现在很着急,真的没时间和您闲聊。」
莲师抱着胸,不高兴地乜斜她,「你很着急,我又不着急。想和你叙叙家常你就这样,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她张口结舌,「师父……」
「苦海无边,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你愿不愿意回头?」
她说不,「我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只不过目前遇到点麻烦,想来求师父点拨。」
莲师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拧起了两道浓眉,「佛都皱眉,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她心里突突跳起来,「白准不好了?」
他说错,「是你越来越笨了。人家有了身孕才变傻,你没有怀孕,为什么也那么傻?」
她不明白,怔怔看他,「弟子驽钝……」
「你来找我干什么?救白准吗?他不用我救,自有他的机缘。你听好,他和中土皇帝的渊源颇深,皇帝入世,你们都是陪练,是命里注定要跟他过招的,谁也帮不了你们。我不在红尘中,看得清清楚楚,将来是善果还是恶果,全凭他自己的选择。本座告诫过你,结婚有风险,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摊了摊手,「我身在其位,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你跟了我十年,可惜心意和我一点都不相通。既然现在矛盾已经起了,说道说道也无妨,没有你,他们之间就没有纷争,一切皆大欢喜。可你现在已然参与了,中途退场是不行的,只有咬紧牙关继续走下去。」
她听得五味杂陈,照他这么说,倒是自己害了白准了。
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昨天意生身登基即位,白准出面为他证道,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问明玄他去了哪里,他说派他去取河图洛书了,是真的吗?白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莲师撇嘴,「这么点小事就来找我,万一将来有大波折,你会不会拆了我的越量宫?你太沉不住气了,皇帝的根基还没紮实,暂且不会伤害他,至多偶尔让你们难受一下,恶心恶心就习惯了,不用怕。」
她心里的大石头暂且落了地,只是听见他说还有大波折,又惶惑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明玄不是什么意生身。」
莲师讳莫如深,「不可说,你明白就好。」
她眨巴着眼看了他半晌,把他看得很没底气,「你别这么瞧我,还有事吗?没有我上去了。」
他背手要走,她追了上去,「罗刹天的那缕残魂师父管不管?他在中土兴风作浪,毕竟是师父工作失误造成的。」
「怎么能这么算!」莲师不平道,「那恶魄在八寒地狱呆得好好的,谁捞谁负责,和我什么相干?你也别去找罗刹天,他脾气不好,口水又多,当心他朝你吐唾沫。反正你们自己遇上的事,自己解决吧,红尘中事我们不能插手,一切自有定数。我言尽於此,不能再提示了,你快回去吧,再见。」
莲师说完身形上拔,须臾就不见了。剩下无方一人站在空空的祭台上,因他的话半天回不过神来。
置身事外,可能看这场变故小得蝼蚁一样,她自己身处其中,实在难堪其重。幸好他说白准不会有事,她总算松了口气,但想起那可能发生的大波折,又觉前路杳杳不可期许起来。